生在清明（外7首）

 
生在清明
便喜爱黑白分明的底色
把眼望穿
想象历史有些标点
是清明的乐队
将无数可能的词汇
尽数赐你
 
生在清明
总会有一种声音
提醒自己在长大
长大的目光
会将碑文读进天空
文字的雨点
色彩斑斓地落进林海
默哀中你的形象
和碑文一道深刻地走来
 
生在清明
就会注定成为诗人
写活人流泪故人微笑的句子
而每每用不以为然的情绪眺望山峦
无数色调迥异的呼吸
便汹涌而来
在面前凝固为座座丘陵
 
生在清明
人生将永存一种忧郁
看冬青的花朵
如生日的蜡烛盛开
高托起一种气氛
当哨声令自己在这里集合
那将是一种完美的回归
 
生在清明 死在清明
把生死演绎得如此安详的
清明啊
 
1988年4月4日（农历二月十八）清明节于靖西烈士陵园
 
喊山
 
噢—噢……
喊山喊山喊山
无仗可打便只有喊山
对付藏头露尾的敌人
只有喊山
 
喊一句粗话
夹一句山歌
气喝蛤蟆酒蹿雄性激素的中尉下士
气搔首弄姿的长发披肩
一旦有了久违的和声
定然成为你的高潮
全世界也因此掌声不断
 
喊山的山上
住着雄心勃勃的你
可听山的山头
偏又住些瘦弱褴褛的兵员
怪只怪
枪短山高开阔地太阔
无堡可攻无敌可袭便不得不
喊山喊山
 
喊山调升高时你在恋爱
情人的眼中勋章挂满
喊山调降低时晴转多云
退伍的名单中就你不是党员
让窝囊了几年的声音
头一回大面积泛滥决堤
兔崽子你骂人都不敢还鬼子咧
不敢鬼子的你害得我
英雄不成壮烈不能
算什么狗屁好汉
 
怒吼一声之后你便有点后悔了
自此敌人可能感到惶惑
新兵的骂法他们肯定不太习惯
不如换个方式变个调门
也让敌人伤心一宵
让他们知道
失去对手比失恋还要不安
 
该下山了
喊一句什么呢
就喊“只要你敢露头
老子来世还来这里守山”
你一步一回头
幻想对手能像情敌一样钻出草丛
同你决斗
也不枉这辈子到过西南
 
1989年11月15日 于防城马路
 
介绍给你这片热土
 
长排山下
住着一长排壮烈的名字
梦中我的身边
便全是朋友
在国门边伴我日夜劳辛
并经常拿伟人的名字呼唤我们
使我们活得牛高马大
轰轰烈烈
 
此时他们已全然没了悲伤
正就着萤火把情书折成
金色的小船
（船头上坐着性别不清的小船长）
或者用弹壳刀修剪胡须
等着远方的你
撑一把花伞
蹚过漫过脚丫的雨水
把人从猫耳洞
接入洞房
任解放鞋在该生根的地方生根
 
我就这么远远地瞧着他们
看他们光着膀子想些无遮拦的心事
顺便为他们的故事添枝加叶
这样纸才包不住他们的笑声
才有梦呓
才有歌舞
才有祭文和悼诗之外的大合唱
 
恍惚中
我也成为他们的一员
用心灵给主持节目的你写信
为硝烟和阵地
点一支长生不老的曲子
然后好柔肠百结
替你开一朵蝴蝶花
告诉你
许多活法尽管别无选择
却也总是那么的
意味深长
 
1990年6月4日于那坡平孟
 
 
记住生命
 
记住生命
记住生命在进行曲中的亮相
是多么的艰辛与悲壮
记住生命
是以怎样的无畏与豪情
制造风雨
并运用冰雹的方式
擂响青春的鼓声
 
是的  你说过
生命不过是一段天造地设的曲子
天地间的每一道闪电每一条江河
都是生命的符号与节拍
静与动
生与死
原本就是五线谱上的两条路
在这些路上
总有一些事件悄然到来
由不得你不伟大
由不得你不庄严
脚下的土地山峰还有碑雕
都在为你生长为你拔节为你造型
为你支撑住欲倒不能的
伟岸身躯
 
人们总爱选择清明的仪式
去反复地缅怀故人
在献花与仰望的时候
我只想借用你的语言
对千百万行举手礼唱《国际歌》的人们
喊一声
生命万岁
 
的确
记住并非为了不朽
而是为了告诉孩子
告诉山岳河流
告诉他们想问的十万个为什么
告诉他们
故事还是有血有肉才生动
让他们懂得
每一次回首
都能拾到一条生命的根
 
1991年8月22日
 
一个陆军士兵眼里的海
 
连长说山的那边就是海
可我走了多年也没见海的鼻子
 
就为了满足我吗  今天
你便放肆地卧在我的面前
温柔地瞅着我
让我来不及整理思绪
就只得惶惶地走进你的画框
难道这就是吞没过邓世昌的甲午海吗
我在为历史伤心
如果那时设有海军陆战队
如果那时陆战队里有我
你的浪就绝不敢那么猖狂
 
你肯定听人说过这样的句子
空军吃得好
海军穿得好
陆军的步伐走得好
我今天就是特意赶过来走给你看的
在你这玻璃般的大操场上
走我成一名地道的男子汉
把几千年的肤色和灵魂甩给你
甩给那座专注我的检阅台
 
海  你让我下决心
狠狠地记住并且叫出一个片名
挺进中原！
 
1989年11月17日于北海
 
女人的定义不止一种
 
女人是一瓶酸酸的乳剂
能让你短期脱钙
变得跟她一样柔情种种
 
女人是坚强的传染者
那用温柔铺成的视野
随同祝福递来成吨的铁质
让见过这种目光的男人
足以成为英雄
 
女人是报喜不报忧的电脑
把小屋里发生的故事
美化后编成顺眼的程序
让心爱的人去读
用泪眼听远处的笑声
 
女人是飞行船
是不明飞行物
常放任自己的感情
去男人怀里垒窝筑巢
而在前线你想起她
那时她就不再是女人了
成为男人身后的一座山
一个防炮洞
一条新修的堑壕
甚至那件红裙子
也会成为男人的旗帜
随阵地一起长高增色
 
女人
女人只要成为军属
就注定只有命运
锻打军功章
替男人授勋
 
1989年5月15日
 
渴望在泪水里出征
 
在女人的泪水中出征
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不用怕阳光的炙烤
不用怕饥渴的折磨
泪水泡过的月亮
又圆又大
又香又甜
高地上伸手可取
 
在女人泪水中出征
就注定凯旋
泪水能止血消炎镇痛
愈合伤口
只要沾过这种泪水的男人
身上就一定没有伤疤
成为大卫的代表
 
一旦趟过女人的泪水
便从此不怕涡流的诱惑
不会跌跤  不会翻船
那串女人泪水凝成的夜明珠
总在前方为你导航
你也就永远走不错泊地了
成为她的专利
 
而这些男人
这些饮过泪水的男人
也乐于如此
如同只喜欢胜利
不喜欢失败一样
 
1989年5月16日
 
称为军属
 
女人的心是一种神秘结构
常常伪装得无头无尾像篆字体
语言暖暖手臂柔柔信封嫩嫩
让人总想到用口红盖上的印章
想到那里面盘错节的爱情
 
女人的话最有分量
能使流血不流泪的男人破例
自烟盒上胡茬里
冒出几串歪歪扭扭的相思来
她还把每封信都熬得极甜
却脆响镰刀吃力行走的喘息声
让人一读就嚼出酸酸的苦味
 
女人总有点淡淡的固执
爱把那怨艾揉进面粉
捏出几笔圆润
爱把缠绵织成毛衣
挑出几朵花纹
每句允诺就像女儿扑腾扑腾的小手
在你面前摇来摆去
永远也看不出它笔锋的走向
 
女人出头手其实也很大方
常将隐私半推半就地展览
只是传来传去便容易纷纷扬扬
缺鼻少眼的没法收拾
土丘上  石洞洞里
那些只要是能发表的地方
总是漫山遍野地发芽
让人读出新婚的鼓声
 
1987年1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