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中俊2018年9月诗选：舀一杯月光

鲁迅的棍子

那时候，人神混居
君子们潜踪隐迹
也有一些侠士
仗剑，混迹于码头渡口

高谈的人只管高谈
误国者卖国者盗国者
饮酒，还卧薪尝胆
有人穿市而过，高声叫卖

一个盛世，有鸡鸣之声
亦有狗盗之属
慈悲的心肠，总有一副
铁打的铠甲

从古老乡村走过的人
都拿着一根吓唬人的棍子
就象他时时含在嘴里
不冒烟的烟斗

2018年9月3日
 
 
刀客

她左手菠萝，右手执刀
挥刀而下，蒂部应而落
回刀之际，左手平端
刀刃已从菠萝表皮削过

她挥刀如削泥
刷刷刷，一刀快似一刀
一刀紧跟一刀，刀片如雪
菠萝皮纷纷弹起，划落
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孤线

她心无旁骛，依然眼不离手
手不离果，果不离刀
心到，目到，手到，刀到
数秒之间，行云流水

最后去尾，一扬手
将削皮的菠萝置于掌心
咔咔两刀，四瓣果肉已摊于面前
香味水波一样荡开来

2018年9月，在沙岗墟
我有了一个新愿
要做她这样的一位刀客
把生活当菠萝。把削菠萝
活成一门艺术

2018年9月4日
 
何志兰

看见何志兰
是在每个病房门口的牌子上
前缀是:责任护士
那时候我觉得
她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何志兰有一副好脾气
就象一个人
拿到了好牌，拿到了坏牌
都有一付好心情

何志兰有个巴掌大的小本子
像小学生作业，一笔一画
恭恭正正。在我看来
它们都是一株株小兰花

何志兰走到哪里
哪里就到了春天了

2018年9月5日
 
 
惊惶的豹子

秋天是一头惊惶的豹子
一头扎进了森林
睡在夏天的树木翻身而起
远走高飞的人
趟过枯干的河床
又一次遇上去年的鸟群
而离开的人
是一棵隔岸相望的乌桕

2018年9月5日
 
 
一粒果子

我就是那粒果子
很小的时候，我们两兄弟
坐在这个杂芜的院落
感受风吹草低时
泥土与腐叶落莫的况味
把剥出来的蚕豆
一粒一粒地串起来

所有的人事
都是一串串蚕豆
我们看着彼此在檐下
风干，老去，直到
另一粒蚕豆开始上岗

这时轮到我们了
我们已换好了装束
开启了笑脸模式
虽然，我们不知道
下一站何时到达

2018年9月7日
 
人生这张饼
 
虽然你手忙脚乱
虽然你分外细心
虽然你用了十二分的深情
可一不留神
不是焦了，就是硬了
 
一切都要刚刚好
喜鹊来到槐枝上
时间也刚刚好
正好可从月地回来
你想起麦子
就响起了敲门声
 
尽管我们常常顾此失彼
但我总想烙得恰如其份
 
2018年教师节
 
 
宽恕

多么固执的人
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不能成为那盏灯
就只能成为夜的一部分
死去的一部分，然后
才能再次活过来

时间才是我的去斑露
黑夜替我一一擦去
刀痕，泪滴和记忆
镜子里的人，完美无缺
黑夜也原谅我

活着的卑微与苦难

2018年9月11日
 
喻雪
 
最后和你在一起的人
是你意想不到的人
我说你年成了吗
没有。她手上麻利地忙着
说我是逆生长
 
怎么看，她都像柳树
刚刚抽出的芽条
她不知道，她对面的我们
冰封世界。雪
落了一场又一场
 
我是那棵歪脖子柳树
一直向着地下生长
一直往回走，往回走
回到一个叫雪的故乡
 
2018年9月12日
 
 
太阳这个小傢伙
 
这捣蛋鬼
有时候从云里爬出来
撒出一把把银针
正午，鬼魄走在阳间
只有这些银针
能穿过他们的琵琶骨
 
此刻，他不肯回去
手里拿着镜子
在城市里到处晃荡
一会儿在南墙上
用镜子晃我
一会儿又在北墙上
拿镜子晃我
 
2018年9月14日
 
 
当了一回猴子
 
雷胜大哥
不做酒楼很多年了
他已当了十年的农民
他种蔬菜，还栽下
遍山的樱花树
 
最近他忙着
替云贵高原贫困村的果农们
把山里的猕猴桃
送到城里白骨精们的木桌上
 
在城市这棵大树上
栖着很多觅食的动物
抱着他送来的桃子
我也做了一回城里的猕猴
 
2018年9月15日
 
舀一杯月光

一个人，拥有一场
奢华的月光派对
正好，用手上的空酒杯
舀起这一杯杯的奶白

第一杯，敬给横梁山
你养了那么多的儿女
还有山林和良田
你给了他们靠枕
还交给了他们一副
浊世不阿的骨头

第二杯敬给岐江河
你用那些鱼帆和潮头
为我们划岀地平线
让我们在地平浅上
找了那付瘦小的翅膀

剩下的这杯
我要在余下的岁月里
深一口，浅一口
和你，慢慢地啜饮

2018年9月18日
 
 
一个诗人的医学报告

我从X机上下来
收到28页的医学报告

体征，矮挫，有侏儒化倾向
大阴，大阳，二者互不兼容

血，有炎寒二症。炎者
血旺火盛。寒为凉血久积

气短，因久贫寒微
气粗，雾霾深重，顽冥不化

天性过敏，易招病毒附身
性格刚强，不容鬼魅潜行

至于骨络，少有清奇之象
老有弱骨之忧，浊世当以养骨为上

总之，有清有烛，时好时坏
对症大忌:钱财，美色，名利

  公元三千三千百年
 
 
一条头猪的哲学

它总是睡着思考
把每一道投向它的目光
和算计，看成是
照耀星空的流萤

磨刀的人，把自己放在刀上
每一天，它打起精神
在远处雷声的伴奏下
努力地以一头猪的立场
活得更像一头猪

在強盗的逻辑里
所有的人都是強盗
 
 
红树林的鹤族
 
密林深处，议事会
刚刚散去。第三号台风
由族长发布。打猎的
正从远山归来
打鱼的人，正在水汊里
忙碌。幼儿园老师
 
今天教孩子们
如何辩识天上的云层
如何从水波判断
水下的毒蛇
离树上的家还有多远
 
我来的时候，"山竹"刚过
鹤族们也在潮后
重振山河，我这只
孤独的鹤，在劫后的红树林
找到了失散的亲人
 
2018年9月25日
 
 
过金星门

淇澳岛，浮在
伶仃洋上
每一次，当你
要关上门的时候
就有许多事物涌进来

英夷扔下的旧帆
和荒草一道漫涣
那些铁炮
穿着锈蚀的战袍
身陷丛林之中

白石街，戴着
新鲜的帽子
那裂开的砖墙
撕开了历史溃败的伤口

往事是一道虚掩的门
我们不是在门里
就是被关在门外

2018年9月26日
 
 
在伶仃洋上

站在这块礁石上
就像一个人踩在子午线上
成为内外伶仃的一块界碑

深圳香港和珠海
是撒在岸边的珍珠
此刻，它们隐身云层之后
像失传已久的海市

伶仃洋是一个巨大的腹盆
又像是一个广阔的产道
鱼群和舟辑只是它
零星的副产品

站在这块辽阔的镜子里
我此刻，更像波光里
一块微不足道的礁石

2018年9月27日
 
 
一块碎玻璃
 
墙上，玻璃碎成了几块
但它们依然靠在一起
远处看，还是一扇完整的窗
 
一个老人走过，顶着
颈上巨大的瘤子
他只能偏着头看着前面的路
 
又来一个留长发的小伙子
他上台阶时，重心不稳
咣地一声，掉下左腿的义肢
 
壮汉走过去了
姑娘走过去了
每一个走过的人，都抱着
一颗碎离而完整的心
 
2018年9月28日
 
 
岐路
 
 
有些人是快刀
出刀快，落刀更快
干净利落，瓜与蒂
像断开的莲藕
每一场风吹过
我看见他们的毛发
立在刀刃上
 
无疑，我就是那把钝刀
我得和时间慢慢地割
在生活的石头上
我越磨越钝。我用钝
赢得尊严。就像一个人
用左撇子，把麦子
和燕麦逐一分开
 
2018年9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