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二十四行诗选（九）

来自盐铁时代的回声

那些从炉膛里飞溅着火星和盐丁的回声
长出黑暗中漫舞的小翅膀，像高树上乌鸦
趁天黑飞临在我头顶上空
当时我看不清楚那是哪里来的鸟
只借昏暗的光看见那张十二分不善的面孔

黎明前的黑暗中的门前。再次出现
才知道那脸是我过去所熟悉的，有着两公分的娇美
只是隔这许多年，愣是想不起是她
我的同学，名字叫廖索娅
我们都在陌生的眼神里找回自己的一些零星记忆
原来是那盐铁时代我和她都在初中同班读书
才知道她早开始从我的卑微世界四处收集盐末和铁屑

一一将它封存在小口袋。同时又用自己生锈的眼光
将我描画成奇葩的一棵树，满身是刺
光秃秃的树枝上尽生出奇异理想
她知道我一直都偏科，不是班主任眼里的优等生
其实她并没有错，错是错在老师死劲拔刺
多年后，她惊讶我这棵千年怪树上
早年开的花已经在结果。她似乎从未意识到自己

早就忘记我漆黑的世界未曾有过丁点儿阳光
黑暗之中，她却
没有忘记找到我没有结痂的伤口。并且满袋满袋抖出来
大把大把的晶盐和铁钉。她轻声地说
你生来注定要承受这样的惩罚和疼痛，应该忍住！忍住——

     2022.11.21   中午岛上


夜

这整整一夜
雪风，都
冷飕飕朝我满是尘土的脸上吹着
再吹，已是我
不愿向命运弯曲的脊梁。灯在远处映照

当我变成最后一位卑微者
雪地里半尊过去日子的精神雕像
冬天刺骨的风已经吹进我体内
雪花，雪花
落在我身上不再呼吸的毛孔上
你知道这是我的世界末日
终于在你眼前不可抗拒提前到来

我的灵魂在你的温柔的铁刺里
一点点窒息
第一次见面，你
就看到了我体内凝固下来的热血
但它早就被风裹在雪的伤口
而且我的命运的断墙，随风移动
泥土纷纷而落。只剩下

悲伤夜晚尽头的碎骨。未来是谁的面孔
伸出重手在这寂静之地
一遍遍敲打
趾高气扬的旗杆。理想旗帜却像你的躯壳
倾斜，撕烂在我身上失血的影子

    2022.11.21   深夜岛上


木偶角色

日子用钝刀把我刻成木偶
我生命的世界就是半堵古城墙
正面是白天的艳阳高照
背面却
只是漆黑夜里月光呼唤的未来废墟

那座汉唐两朝盛世遗留下来的都城
全部都给你
无须担心城门紧闭。也不必再添
往日时光的繁华和喧嚣
你尽管跟着我
在尽头的街角停住双脚，再把头抬起来
一座深埋地底的宫殿遗址就将挖掘

我真不知道，那些无辜殉葬的
千年遗骸
算不算是最高级别文物，尽管从我体内
一件一件，小心用消毒镊子取出
你可以使用雪白的手套进行整体清理
为了保险起见，须知
一道桥的未来位置

皇帝和贵妃娘娘的宫廷马车
曾经从这里浩浩荡荡驶出，再驶入
最后一次
出城是驶往皇陵方向。那时
正好我回到这里，复归木偶戏中角色

    2022.11.22   子夜岛上


我卑微一生的身世和理想出路

那一天，天空飞着
羽毛大雪
我看到了那一根根羽毛，从早到晚
从一只巨鸟的断翅上面
被万千双手扯落出来。纷纷抛向高树

他的眼睛只朝上看
从来不看我
低处绝望的眼神。卑微世界是否有门打开
我出生的封闭年代无疑是荒唐的
祖上辛劳耕作积攒下的两百年家庭基业
一夜充公，注定
父辈已经一贫如洗。他从不过问这些

贪吃的贫穷是一条千年毒蛇
时刻伸出它红色的蛇信子，在夜里
令我恐怖
白天我从自己的身世再找不到半条出路
梦中乱雪仿佛要穿越的墙早就坍塌
天空唯一的去处是把书打开。风偏不识字
预感到时代将要天翻地覆的是墙根的狗尾草

但我仍然无法安心进入课堂，早被他一眼盯死
我的学费一直都是拖欠。每年入学
那张通知书再三让我一双手捏皱
住校和走读只差三元钱，而我却毫无选择休学
最终理想把脸转向我。无数条绝境之路纷纷朝我撞来

    2022.11.22   凌晨岛上


毕业纪念

那肯定是我这一生唯一的
一次毕业。但毕业合影
我并没有获得腾空挪出的位置
操场非常大
合影的未来人数却不多

早早尝到失败并非坏事
个中滋味真不好受
但可以让你成长。成长的多少烦恼
只因带给我们的一次又一次失败
而每个人的成功却只有一次
前不久同学廖索娅说我
没有好好正视自己的成长经历

她说的话并没有什么过错
想起她曾经重复过的那句话
我就会想起那次毕业合影。其实我们的天空
绝不会每一天都是蓝的
白云飘过来，也不会是飘向你
你的脸不会在空缺的位置突然出现
但她有一句话是不该说的，至少不该

今天还在我面前说出来，她说的意思
是25班所有的老师及同学眼睛里
我无非都是奇葩。她绝对没有意识到
在她那乌鸦一样嘴里反复说的话
已经伤及我体内的每一根骨头

    2022.11.22   上午岛上


晚自习的钟声

慢慢想起晚自习钟声会跟白天的翅膀那样飞来
也就开始怀念被我们遗忘已久的初中时代
头两个学期我记得一直都是缺课
只因为我来回走读，其实
从未听见过那钟声在夜晚的长廊响起

上数学课的李友玉老师或许从未回想过自己
班里会有我这个学生。缺课早就成了我的家常便饭
只因为住校生学费须缴十二块，而走读只要八块
这三块钱的差距，偏是让我别无选择
他晚自习上的课就这样被我耽搁。而他哪里知道
就连我那走读入学时学费都未曾凑齐过
我是完全靠托亲戚打招呼班主任才给办理报名的

那时候的我常常都是穿行在黑暗中的森林
头顶上飞过的鸟，归巢时并没有给我
传递那美妙的钟声。你无法想象这样的陌生情景
更想象不到我家到学校总共有六七里山路
翻山越岭就是我每天必修的功课。而我的晚自习
落下的课程越来越多，我和同桌的你
成绩差距也跟命运一样，距离越拉越远

最后，我始终因偏科而开始不停地休学
又一次次复学。晚自习的风
总是会在我孤独的世界上空把钟撞响
我的影子一次次跌进墙角。希望的灯
却只是让光在黑暗中汹涌而至，又离我而去

    2022.11.22  午夜岛上


两面人

那种只想着要活在阳光中的人
总是会在黑暗的镜子里看到自己
透过这样四处走动的躯壳
阳光和黑暗
开始融为一体，并且变成一体两面

我熟悉他的面孔。也就跟熟悉头顶天空
浓云密布的早上
慢慢搭上梯子的人
沿着我倾斜的目光爬上去
鸟的天堂，会在眼前
但我发现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只是自己的影子朝梯子飞来

瞬间移动，再移动时光芒
在黑暗中缓缓绽开
像巨大的孔雀正在开屏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这里销声匿迹
他替自己的生命有了夺目光彩
沾沾自喜，梯子
从脚下隐向地面

阳光也顺着这一切，在地上飘浮
唯有黑暗中漫舞的羽毛
一点点占领了空间。失去躯壳的
灵魂再没有任何共鸣
我朝他远远看去，而他早就抱住梯子远离我

     2022.11.22    深夜岛上


理想和现实的旅行

我不会在雨水中停留。月光下弯下腰
宛如娇喘的蝴蝶归入森林
出没于山谷。沿着河流
不慌不忙前行的日子
所有的云彩都穿着梦的衣裳

朝身后隐退。远方
是我另一个岸
但一生都没有抵达
那些历史书页随月光在这里漂浮
灵魂从低处雨中遁逃
你戴着头盔，一次次的出现
相隔晴空万里

水底下的人都开始私下评判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时间龟缩着每一天的距离
我们在一起飞奔
借用未来取代今天的面孔
总是会让一些人夜里忧心忡忡
朝着那几面古城墙的高处

我知道你，从来不会
朝我望上一眼
其实，理想是现实幻觉生活的天堂
而现实却成为理想世界的背影
相携一生。也相忘于江湖

     2022.11.23    凌晨岛上


宽恕自己

是的，我不会再来指责你的过失
只因有你，这世上
从来没有缺失过撕扯伤疤的两面人
就像隔离区伸过来的一只手
一天天都要朝你的喉咙捅进去

一只只雪花飘落的棉签
定会让你我都活得好好的
会忘记这个世界的阳光和黑夜
就在这里不停地交替出现
两天一检，三天一检
都不过是核酸的例行公事
最长期限也是72小时后反复提醒

我想，从今天开始
你没有什么是自己放不下的
病毒感染的机率从来不低
就看你心里面是否
有了承受这一切，或抗拒这个世界
最大的心理准备和能力
过去留下来的生活也不过是一种悲伤

还有什么会比你的生命更重要
更容易令你对这世界留恋忘返
所有的过错都属于昨天
明天定是阳光明媚
生活本身就是一次次宽恕

     2022.11.23    凌晨岛上


穿越未来的幸福指数

穿越未来
我们今天直抵供销社时代的幸福指数
相信过去和现在是完全不同的
再没有什么不可超越
更不必再替自己的生活富裕担忧

就是你昨天有多贫穷
也照常是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会梦见一个刚刚出生的男婴
和女婴
他们都是用自己的三声啼哭说话
但绝口不提来自何方
去向何处

站在苦日子的水井边，那井绳
不过是岁月静好的影子
你我都是披一件遮风外衣
只是风雨
都要在未来可期的世界开始登陆
生命隔着玻璃一样大海
天注定是在头顶深处绽开深蓝

我们必须赶紧在阳光里面
为这远行收拾行李
超速高铁就将开过来
哪怕是朝黑夜驶去，飞过来的迷茫尽头
也一定会是灯光辉煌的站台

    2022.11.23   黎明岛上


王朝幻影

我，不是在今天
终于可以活成
一棵高树
在太阳底下的影子，又像
天空落地时那块巨石

仿若中国九千年历史
新石器时代隐入泥土的部分发掘
你的遗骸碎骨
一件一件
从废墟上取出。再也没有了
一座王朝兴衰，在今天的手指上空
再次实现自己的更替

你是夏王朝最后一代君王
筑倾宫、饰瑶台
作琼室、立玉门
美女藏于后宫。日夜笙歌
一天天都在酒池的航船上
与妺喜及侍妃们饮酒作乐
让一个王朝醉而溺死。竹简沉睡千年

我找到你那王宫，最终找到那树
巨石，竹简
几缕残剩下来的阳光。幻影中
那个玉雕饰而成的历史宝座
是我，而不是你的躯体和面孔在这里呈现

     2022.11.24   凌晨岛上


乡村的夜空

我曾经路过这里。有一排
低矮的树
几只萤火虫，从底下草丛里
高高朝我飞过来。头顶
两颗星星落向我的未来墓穴

缓缓迈向你的步子，太轻太轻
轻过那阵霜风吹过我的发丝
脸上的皱纹，有汗水占据
像是一个孤独者
找回他返回故乡的路途。你俯身下来
看到星星和萤火虫，还有已故家人
同时替他准备迎接的灯盏

世界末日在他背后。他只朝前方
一一张开夜里的眼睛
都市丽人和喧嚣都离他而去，却离得我的未来
越来越近，近到
我的手指无法在树的上空呼吸
空气在这里都是安静的
像是那条枯竭已久的河流。哗哗而流

不远处那些草丛里，所有的房屋
门口都没有人
有一扇窗，白天远远向我招手
入夜，像你
把眼睛睁开，又闭上而面朝天空养神

    2022.11.24   凌晨岛上


县城印象

眼前这一栋接一栋高楼。在忧伤的夜晚
拔地而起
慢慢看过去，就像我奔波在中年以后
手指甲壳上突然反复发现的竖纹
让你夜里兜风行走。街道宽阔

往往就要在迷路时目瞪口呆
前面的康庄大道不知道通往何处
有可能就是绝境逢生
也可能是茫茫尽头。霓虹灯光滞步
寂静把我不停地抛向高空
同你隔岸观望，一颗颗流星呼啸
划过漆黑体内的子弹一样

径直穿过乡村胸口。田野疼痛不已
农舍再听不见鸡鸣犬吠，炊烟袅袅升起
那些早上清脆的记忆。缄默无语的
空间都被这些高楼占用。如同一大群农民进城
他们早就拥挤在沿海地带，一道道
特区流水线上作业。工厂遥远的星空
像黑土地上荒废了他们的未来

我今晚把他们的背影，一个个
从离乡时那井边或路口再拽回来
就跟你昨天紧紧拽住我的衣衫
迟迟不肯松手。陌生人脸部表情的幸福
也从远方回到我的手指上匆忙驻扎

     2022.11.24   上午岛上


农民工

多年来我携着乡村
檐口滴落的雨水，一路上
被风吹跑
每一滴都悬挂在城市天空的脸上
接下来天气总是会反复无常

而你看看我陌生的脸也是
一座城
也总是叫人捉摸不透
雨水在白天的阳光下已沦为汗滴
到了夜晚就只有含在眼底
我知道你看别人时眼睛很美
看到我低处的双脚却变得异样

一天天奔波。长年累月
我们就这样劳作
汗滴在每一道流水线都化为灰烬
眼底里的泪开始层层绽放七彩
还有自己
生命盛开时的花
一遍遍开，又一轮轮谢落

转眼，季节已到冬天
年关的北风中
我无法抓住自己果实的手杖
也望不见故乡
缓缓在一节一节车厢里走动的屋檐

     2022.11.24   黄昏岛上


优等生，差等生

去年的秋叶低飞。这些
阳光中
折翅的鸟，开始远走高飞
校园无声拼杀的场景
一场比一场萧杀

他今天送走最后一批优等学生
回到讲台前坐下来
突然觉察到黄昏早就提前
蝙蝠侠已经来临
竟然用云雀飞翔的姿势
走出了校门
他们是一些令人头痛的偏科生

他并没有目送他们。只是他们背影
却朝他逆飞过来
一片片羽毛拍打着头顶上的灯盏
借天黑玻璃落地
将这偌大一间教室四周窗户关闭
黑暗中只落下走动的脚只
全部消逝在墙角。那里独独只剩他眼里

很是奇葩的一个人。他们脸上
至今都没有任何表情
他俩的目光执拗地碰撞在一起，对话的门
无法再打开。他们曾经等待的奇迹
也从来没有出现过

    2022.11.24    午夜岛上


遗忘过去

在最初那条河流，知觉不再停留
昨天的溪水已经流过去。不会再流入
今天
就像天空中白云伸出手
永远抓不住河底里的卵石一样

遗忘过去，我们像水里的鱼群
可以获得新生。如同孩提时小名
父母帮你取下来一天天叫着
一旦到了长大那一天，他们便会忘记
继续叫喊，再无法给你带来太多快乐
不如当成他们一种记忆。时间
从来不会咀嚼昨天的感伤

萤火虫蜕变不出一颗星星
沉重也会跟翅膀一样
穿越着今天和明天
属于我们未来的世界，又何必纠缠
落入水底那块小小卵石
痛苦的一切都应该随旧玻璃一起破碎
再不必复原

一些过去总是会伤害自己。无需重提
如同地上遗留下来的玻璃碎片
不小心就要把脚扎伤。所以我们
每一天都必须进行清扫
每一天都是一个崭新的一天在开始

    2022.11.25    清早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