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二十四行诗选（十二）

我沉迷于这片土地，我的女神

请容许我沉迷于这片土地，沉迷在
即将熄灭的星光中的天空
黎明杀机四伏
有多少黑暗中漫舞的生灵，徒步
寻找到栖身处，并且会在这里意识苏醒

月亮早已经落下去。落在湖泊尽头
残剩的几颗星星在前方的荒原上空跳跃
而它们是宇宙的未来使者，光
就是即将到来的世界的一切
你仿佛在升向灵魂的肉体中死去活来
让湖泊里的绝色美人拦住我
不让我死去，而是幸福抵达梦游顶点

当所有的光环从我们身上退去，我的女神
你我应该携起手来，踏着湖边细浪
在漆黑的夜，借助于贪婪的手指
开始针尖上起舞
这是没有雪的冬天。荒原披着月光翅膀的羽毛
醉心在湖面上翻滚的波浪，沉没的水手
升出双手正在寻找幸存者的堤岸

最后一个波浪退去。我们
同时上岸，靠着那块呼啸的巨大岩石
脸上是星光的碎片。星星也已被黑夜吞没
坐在哨所的风的炉旁，是谁
还在继续朝着我们刚刚熄灭的火焰倾听

    2022.12.5   凌晨岛上


梦中的格尔木

我在格尔木呆了一个星期。我和耸立的荒原
风中站在一起。其实我的
身子骨十分瘦弱，但却
仿佛离得太阳最近
醒来时，我像是在昆仑雪山和火焰中起舞

无数只飞过头顶上的大鸟，它们的翅膀在
我未来世界上空翱翔。而我此刻站在高原湖泊之上
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在雪谷火焰
和波涛汹涌的浪尖嬉戏
我知道了。我们后半夜的梦
一直都是醒的。只是伸出自己的手
什么都无法真正抓住

整整一个星期，我都是在一间小旅馆躺着
里面的人都是陌生的，全部都拥挤
在一个大炕床上。每天醒来就看见他们
喝酒，划拳。偶尔讨论拉货去西藏的卡车
夜间会不会遇到路匪，还有
万一遭到打劫，会不会遇到狼群
幸亏我听不清楚他们后面咕咕噜噜说些什么

后来我蒙头大睡。继续让梦中太阳
朝我升起巨大的鹰一样铁硬的翅
让我飞身而上。我必须从这里高飞
是谁在呼唤陌生面孔的旅者，低声呼唤着
我，沉默不语时刚刚醒来的孤独灵魂

    2022.12.5    凌晨岛上


失群的狼

等你千年。那些道路
正在大雪纷飞的夜晚消逝
从一片空白处开始逃奔
我是一匹失群的狼，唯有荒原
才是生命的归处

天空在别处的森林世界
一定是幽蓝幽蓝的
在大海上空，世界也是浩浩荡荡的蓝
但绝对不是属于我的世界，我独自选择
这万里无云的旷野。戈壁滩和陌生的
灌木丛，无人湖泊和远处游荡不安
那些云朵，它们都怀着我的良知

我已经忍住一切煎熬。我所拥有的良知
被世界拋弃，众说纷纭的日子
再也不见纯净的未来上空
空气中处处都是雾霾。处处布满
灰色陷阱和沙尘不时狂飞，黑夜尽头
无人知晓的阴谋。熟悉的声音
都被挤出门外，我从不窥视你停下的旧马车

但我，必定记住它的昔日辉煌
曾经驶过的古战场和森林。像我一样
你天生就是弱肉强食中的模样丝毫没变
但我们今天都落得失群的可悲下场，你说
我还是自己吗？还是荒原一棵千年幸存的天狼草

    2022.12.5   下午岛上


迷恋荒原

我迷恋这一切。就像是
风迷恋荒原
因此，我开始迷恋这荒原上的风
还有昨天你
所迷恋的未来那棵天狼草，或许是

一匹逃生的狼。它在今夜受伤
会不假思索地离开我
月光落在
那湖水一样幽蓝的眼底。它开始吞噬
天空，星星在哪里
它在找回眼睛深处的幻象。在继续逃奔的路上
我无法与它并肩同行，只允诺自己

不再贪恋月光和星星。让它全部叼着带走
我知道梦境比梦更远，离它更近
而我，只需要不远湖畔
留给自己一片草地。挺立的花茎和带露草尖
只要愿意陪伴，我甚至会不顾一切
俯身向它们的快乐弯下腰来。独自承受
这些石头留下来的孤独和寂寞

一阵北风吹向这里。我立刻变成荒原
一道风景。狼在
昨天或今晚，明天
早就伤着腿走远。但我绝非独自一人
相守。还有它半途丢下而未啃噬的一片月光

     2022.12.5    入夜岛上


谁是我的北方水手

今夜
只借着月光，荒原舒展开两翅
朝着我们幻想的方向翱翔
黑夜却像是一艘沉船
潮水退去，又浮出低处海面

我是三千年前那个船主，寻找到这里
却发现沉没的水手的踪迹
那些尘沙雕刻出来的金色烟斗，正冒着
一缕又一缕
青丝似的烟雾。旁边的石头
像是刚生不到半个时辰的煤炉。靠着它
我默默望着自己的影子出神。好像回到从前

船停靠在海边。抛锚的风
生锈铁链刚刚在我肩上落下来
一些人，一些人
似乎随着我出海突然间遇难
他们无法再回到这里
但那些幽灵却开始出现。一个个
都长出北方水手的英俊面孔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
我
突然间愣过神来，这世界唯一的幸存者
倾听死亡的未来的心跳。从而成为荒原的水手
主人，月光的三千年囚徒

     2022.12.5    午夜岛上


穿越雪山

穿越雪山，光是黑暗中
一只飞狐
它朝着我的梦赶来
我，是一座梦深处的森林
天空一直都在下沉

从深处的那个湖泊，你侧起身
让赤裸的身子翻转过一遍
时间在这里缓慢下来
突然间发现
有一匹野马在那峰乳间纵横驰骋
使得你几乎停止了呼吸
望着飞狐从我的森林里穿过

荒原在这无人之境
犹如天地铺开的一张大床
让我们享受着这样的绝好空气和风景
心，一次
又一次
在湖泊的水里跳个不停，像战马
冲往敌阵。呐喊厮杀

你知道我会这样梦见你
因为光是你的灵魂
在蜿蜒而来的戈壁滩上，时常腾空而起
而我，很多时候都像是一只蓝皮肤海豚
让你伸过来轻抚的未来的细长手指

    2022.12.6   凌晨岛上


想起去西藏那条天路

远离我的远方宫殿，一天天
在雪花飘扬的春天抵达
欢快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已靠近心脏
秃鹰在空中盘旋。我抬头仰望碧净天穹
开始想着去西藏那条天路

荒原上，再次出现
狼的身影
我无法拥有它所有的一切。正等待时机
或许是我穿越自己的森林，再漫步于
神秘莫测的未来宇宙
世界屋脊上坐着禅悟的高僧，不一定就是
你要参拜的大佛。千万次叩首人生

摇不醒沉没于荒漠的古船。夜的影子拉长
我们的翅膀悬挂在上空，古镜面一样的
万里长空，星星闪烁
我是用狼的爪子看见它们的疆域，无边尽头
人类的理想密密麻麻堆放在那里
以灿烂辉煌的方式栖居下来。我们聆听
风的去向，但都不再是自己的归途

你会不会继续期待着明天。期待
我，最终到来的一天
现在呈现在无云的天空下面，蜗牛踽踽独行
每一只贝壳昨天都开始绽放里面的光芒。而你抱住
漫长天路，藏身于它们沉默的体内深处

     2022.12.6    上午岛上


再问西王母

昆仑雪山住着一个神仙，叫西王母
她一直守护着地狱之门
死亡谷就在眼前。众神也站在那里
他们不许我今晚跨越瑶池半步
而我，是一匹千里逃奔的狼

我来自哪里。我无意于与谁争雄
只知道
不死树上结的果实人吃了可以不死
琅玕树上生长美玉，是凤凰和鸾鸟的食物
除了雪，我终于第一次看到天上雪雕
在它宽大无比的翅膀下，我也看到
一匹匹狂奔的野马。它们究竟去向哪里

我还看到了白唇鹿。红狐也在隐隐现身
我默默站在原地，默默观察这一切
远远望着它们的皮毛鲜亮
我更知道那些肉体充满太多诱惑
这弱肉强食的世界还有灵魂吗？谁能告诉我
西王母，西王母
你这众仙之神，守住这万山之祖

人头豹身的主啊，你应该是知道的
请立即告诉我
生命的生到底在哪，命该由谁主宰
图腾上凤凰是否会火中涅槃
人间之爱，是否可以最后拯救灵魂孤独

    2022.12.7    凌晨岛上


重访昆仑虚

穿越天堂口，我的爪子里绝美风景
正在昆仑山向我频频招手
我低处的目光是滚向天庭的千年积雪
身披银铠
双脚迈动，不远就是你的莲花宝座

西王母，你看我这万劫不死的残痛躯体
狼只是我虐杀生灵的化身。一场又一场狂雪
旷日持久的等待都在夜晚
我呼唤着人间仙境
但却找不到天地的边界。那几棵高树
心中渴望全部都长满了仙界美玉
踏着万千朵花的白唇鹿正在步步靠近

我在这里将自己隐匿，只想看看
玉虚神女的真身在哪里。她的冰清玉洁
一直都是道听途说
你知道我的灵魂让雪峰突然高高耸立
只为聆听昆仑山论道。众神之王
四周的未来风景绝响中崩塌下来
你看这个世界有多少旧事物在急速后退

已经退回到黑暗中位置。而我
就默默站在这里，太阳
会在前方黎明后升起
你的仙树和花朵并不是我今天想要的
我，只看开口说话的石头在雪花飘飞中翩翩起舞

     2022.12.7    上午岛上


大雪之夜

刚刚已抵达昆仑的雪峰之巅。我
是一条北溟的巨鱼
横穿三山，头顶飞雪
该在你吞没百川时，朝着九万里的鲲鹏
长啸展翅，摩天高翔

一夜风起。三千里雷鸣电闪的河山
蜿蜒曲折而来，似飞天苍龙驾临昆仑
我无奈迎住西至的黄河，咆哮于波涛汹涌之中
缓慢止步在玉虚门边。观尧帝禅让
月下临渊听龙化为鱼的千年传说
远望洞庭之南，是谁今夜
背对这大雪狂飞和啼烟啸雨

人人垂首在苍梧山崩时低声哭泣。此等人间
别离是多么悲苦
撕心裂肺。斑竹之泪被我突然轻手拭去
二妃皇英那京城而来的颠簸马车，这茫茫旷野之上
停在何处
满眼尽是扬天飞尘，黄金铺道
顷刻间止不住这断肠流水。天地呜咽

哦，大雪！大雪！是你暗中在下死命令
我此刻才默默匐伏在这深夜的
昆仑之墟。我真不知道
是谁昨天挽起弯弓射大雕，或天狼
让明月悬于海角天涯。玉宇琼楼重现

     2022.12.7   午夜岛上


一个人的海滩和三个星期五的黄昏

该是把怀抱伸过来。快
像你躯壳上的召唤一样，或是潮汐
涌向我。不
这里是你的海滩，人间尤物一览无余
风吹过岩石，如同月下舌尖

亲吻着一寸寸肌肤。颗颗沙粒
露出来星星迷人的光芒
但现实告诉我，斗星月移
并不想知道所有的梦都是好的
再试试看吧
别痴心妄想。死去的爱
从未见过在夜间诞生

海滩上的人，都去了哪里
那些影子为何在大海上空拉长
迎风流泪的未来时间
已经长成枯草。一株又一株
满身都是刺
总是会把我的手指划伤。怀抱也被撕开
突然间变成一匹野狼，刚刚出没

而你的毒舌尖，是洞穴捕获的
风，像欲望之火
页岩在海岸线上开始松动。树的影子
无法在这里站稳。裤腿被打湿
手，一次次将手指全部握紧又松开

     2022.12.7   午夜岛上


午夜时分，我的梦突然被你喊醒

这梦的下半场。我便接受你
来自昆仑山麓的狂风
吹动我眼前活着的生灵和四周黑暗
我祈求的力量无法撼动这一切
极力顶着恶魔的犄角和长蛇的银鳞片

我受了它们的诱惑，从而成为千年囚徒
一天天
都戴着阴郁的枷锁疯狂试探和恣意舞蹈
停步在时光的尽头。远方的旷野
仰望星空，同时
仰起我孤独和绝境中的睡脸
开始嘲笑自己，开始穿越

你的草原，荒漠
尽头是茫茫森林。狼在雪山
来回猎杀无辜的生灵
我无力与它搏击，呐喊狂奔
直抵灰鲨的肚皮。直到
坠落于深渊和海底
靠向被拴住的船身，黑色之梦的水域

我朝着黑暗深处。缓缓扶住自己
无意间撞到鱼群游戈
陷入沉思和焦虑。无可奈何
直到现在，变成
一条死亡已久的蓝海豚，刚刚因你而复活

    2022.12.8   凌晨岛上


我体内生长两棵胡杨树和刚刚醒来的梦

我刚刚才翻转身。那些昏睡
在旧时光里的一切
一个乱哄哄的年代结束。我除了选择
独自一人
离家奔走，别无所求

越来越多的人都跟在背后。他们的世界发生变化
这是我未曾预料过的现实
更没有好好去设想将来。或许是我
做梦太久，看末日世界的目光
有了别人所没有的深邃，而且透明
我在大西北停留时间并不长
但却彻底改变了自己一生。你肯定不信

那时格尔木只有零星几条马路
我穿上风衣，风却
比我想象的要大很多，也特别猛
它们像刀子一样
飞快划过脸去。太阳总是好晚才升起来
所有的街道都是空空荡荡的
看起来是世界遗忘的一个躯壳

还记得那两棵，来来回回走向我的沙漠
骆驼穿越的胡杨树，叶子背面都金黄
我看不出来它们的千年寿龄。当时也没有去想
它们的根会扎那么深，这么多年
我都是它们扎在这体内生长的根须

     2022.12.8    凌晨岛上


那是个生机勃勃的朦胧年代

那是个生机勃勃的年代。我站在朦胧的河流源头
凝望着高原上湖泊，几群鸥鸟
盘旋在奇异风光的
烟霞之上。一天的雪
突然变成一年的雪，一棵棵千年大树

夜间闪着灰色银光。风停止了
舞蹈。火焰
只在我体内熊熊升起，再升起
昏暗的大地在眼前无边无际
我的灵魂悬挂在高空
哔剥作响的声音在更深处跳动
月光开始将这静止的躯壳，一点点削薄

时间胜过所有的人。孤独胜过一切
我相信自己最终的幸运
虽然止步于这荒漠尽头，我还是看到
更多的森林，野马和骆驼草
遍处都是生命的奇迹，自由自在
足以摆脱绝望气息。在比现在
更稀薄的空气里守护着生存

我站在这里，就像是等待舞蹈的孩子
手足和天底下所有的花朵保持一致。几乎忘掉
你和昨天，痛苦可以改变一切
令我烦恼的未来开始呈现
荒原深处的绿洲。白云静静地望着沙漠玫瑰生长

     2022.12.8    上午岛上


飘着雪花的早上我将悄悄离开

那是一个飘着雪花的早上。天未亮我已提上行李
在没有任何道别仪式的前提下默默动身
荒原在缓慢退后，却再次让我疯狂
想要抓住她那只手。她
尚还呢喃在梦中，像个正在做梦的敦煌美女子

我的身后，站着几棵沉睡的胡杨树
树梢背后
是飞天的翅膀漫舞在沙漠高空
倘若那天不是别离，你应该给我牵来
两匹剽悍马，枣红色的未来鬃毛
月光在劲蹄狂奔的荒野之上
会让你我的孤独飞扬。梦绝不会这个时间醒

命中来到这高原。我的灵魂世界
开始打开一道道玉虚门，昆仑女神
占据了我的虚空一切的躯体
在摧毁所有理想的喧嚣中，我
聆听天籁之音时满脸通红
前面再无去处，但现实又不给我退路
我此刻绝不想再说出任何愿望

我们拥抱在一起。并不彼此相识
就跟头顶上的雪花飘飘荡荡而下
大地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天地之间
总是会有裂缝，我想要一生
俯身下来去慢慢缝补。没有人会见证这一切

     2022.12.8    下午岛上


乘客

高原的阳光抽打着我
未来的脊梁。世界末日果然真的来了
颤抖在一节一节车厢的过道口
不停地晃荡你的忧伤。从这里我终于看见
沙漠的围巾早就系在中国脖子上

我们在最后一节车厢。相遇一回
暖流空气在车窗口不时涌入
反复喋喋不休谈起天空和森林
春天里的冷风，却离我们裹住的脸庞极近
云层深处，太阳
那一张面孔仍然显得格外陌生
你朝我露出异常亲近的目光。当漠风朝我们吹来

但我始终注视着西北方向那条河流，黑暗中
河水尚未形成悬崖上奔流。浮现出来
一块块浮冰，浮冰在河面
会变成春天的花朵吗？黄河远逝而去的水
居然会在这里形成倒流。这样的绝对神话传说
就连醉卧长安城的李白都要举杯嘲笑你
如水炎凉，水中世道又当如何

荒原中的旅行并未结束。莽莽苍苍
那些绵延不绝的群山，趁着茫茫夜色
沉入我们激情四射的眼底，才发现
自己将进入一个颜色不再浑浊的时代。命运的最佳安排
或许宇宙会让生命更遥远的地方，我们一起登上小船

     2022.12.8    傍晚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