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相忘：二十四行诗选（第001-015首）

序曲：种植爱情

我随太阳的脚步出发，从极地花园
来到荒原，穿越整个地球
才发现人类正在抛弃自己的世界
烟火人间
在消逝。爱情早就开始荒废

再看不到爱情的种植园
玫瑰只提供批发销售和快递外卖
村庄
仅仅留下来老人和孩子
大片的土地继续撂荒。所有的年轻人
都奔往繁华落尽的都市，却仍乐在其中
他们都在尝试如何去爱物质。美好的物质世界

提供给了人类丰富无比的消费
空气穿上迷你比基尼，走上大街
所有的手指都摁住钢琴键
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从天空缤纷
落下来钢琴声。他们都在吃着西餐
但并不知道肖邦是谁，贝多芬到底是哪里人
他们更不相信爱情种植园会在哪个地方

我是一只极地天鹅。我们
是一路寻找爱情才抵达这里
天鹅湖就在附近，你看我的同伴
已先我一步飞抵湖心。我只想让人类看看
我们如何在水面沉睡的天空种植爱情

    2023.10.28   深夜岛上


001.

正是这深夜才是安静可靠的，你看
我已经抵达这里。而且
你我的面孔也都是陌生的
需要的就是这样。我已经见到了我自己
但转身就走

你不想摸摸我的脸才离开吗？或者
你转身时再看我一眼
哪怕只看到一个背影，同样
也跟我们的面孔一样陌生
你的眼睛很美，也挺有精神
我知道你一定会这样说。其实是因为我
走进了你的孤独世界，正在疾速穿越到这里

刚好能够触碰到你心跳加速的地方
但我并不希望
听到那声音，就像是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世界
那里只听得到你急切的心跳，还有我的
整个世界都是空荡荡的。空荡荡
没有任何存在的东西，比起那个
伤透了我的心，那个只看到陌生事物的完美世界

更加令我恐怖。假如是这样的话
你宁可不要再转身，宁可这样
从此从彼此面前瞬间消逝。做到十二分干净
这比遗忘更加可靠，比你的脸
熟悉的时候可靠。所以你还是走吧！越远越好

     2023.10.28  子夜岛上


002.

天快亮了。是的
你醒来的时候我知道，那时
我也刚好醒。你告诉我
刚刚你做了一场梦，梦见
一堵好高好大的墙，看不到它究竟来自哪里

被一只手，是不一只看不见的手
突然间把它砌起来？不声不响
趁你欲醒非醒砌在了你我之间
我看到了
我睡醒，你还没有醒
你在那里敲打，墙在
发出嗡嗡嗡嗡的回声。此时隔着墙

恰好把我敲醒。人
为什么要跟自己隔着墙说话
才可以听见？是的，就是那样子
因为我们隔着肉体和灵魂。灵魂和肉体
其实就是隔着那堵墙，硬生生的
要把你我的世界分隔开来
你只看见你那一面。墙的另一面

你看不见，但却用你天生的第六感官
可以直接触摸，就像你伸出手来
随时随地都可以摸着我的脸
我们的脸总是这样，生来
已长在另一个人的脸上。就跟东西各一半地球正在转动差不多

    2023.10.28   黎明岛上


003.

每一个人在这个世界
都是一体两面。露出在外面的自己
是装在套子里的人，总爱在有光亮的地方露出来
一张陌生的脸。往往都是给熟悉或不熟悉的人看的
另一个自己是藏起来在黑暗体内世界

就连我自己也无法看到黑暗中
我，那张真实面孔
但灵魂可以。在灵魂的世界
自己都是活给自己看的
无需卑躬屈膝，也无需对谁都是心存疑惑
又想赔出一张笑脸。想哭就哭
爱笑就笑，完全是真实的自己在活着

就好比昨天，看见一个大人物
从这个世界走了
我会格外伤心。因为我早发现他
从来都是想对这个世界里的人
都说真话，而那些
总爱坐在那主席台上或台下说假话的
从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们看不惯他

这让我想起我自己。我就是那样
但现在，世道
真的变了，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的真实样子
时风日下的时候，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好好用一张脸保护自己。而把另一张脸严严藏起来

    2023.10.28   清晨岛上


004.

天未亮就下起了雨。这秋天的
菜园子里，雨
一落下地就是自己的故乡。而我们人类
是没有故乡的。就连出生的地方
也根本就算不上。你从雨的那滴泪水里就会发现

我潜意识里的这个判断无疑是正确的。正如
你对自己的灵魂判断一样，灵魂
就是天地从你生下那一天起
替你立一面大镜子。你
从此就活在天地之间，这面大镜子里面
生老病死。喜怒哀乐
但你自己却看不到这些。你只是镜子里的我

我在现实世界，多半也是跟你一样
根本就看不到自己。总是
感觉到不知道身在何处，这里
到底是哪里？为何我会来到这个鬼地方
每天路上看到那么多人，晚上在自己的脑子里
回忆起来，根本就无法判断
那一张张从肩边走过的都是陌生面孔

刚刚我从窗子里看见雨飘进来。飘至
我面前的时候，雨
却没有了踪影，雨是否去了另一个世界
只有它自己才最清楚。我想等外面的雨停下时
黄昏到我的都市菜园子里去走走，想它一定会在那里

    2023.10.28   中午岛上


005.

我们的脸在这个世界长出了翅膀，你说
我们都看不见。缺失羽毛的
翅膀是什么样子？是真的
从这个世界长出来的吗？是
真的从自己脸上长出来的。我想告诉你这个答案

这样你该满意了吧？但肯定的
你无法正常读懂
因为你的脸
一直都长在我这里。我活在当下
一个你所熟悉的世界，但你
从来都没有来过，因为我
无法让你再看到自己。你只有到天空中才可以看到

我常常都在用一双沉睡的眼睛
去看夜里的天空，我看不见蓝天和白云
却要看到那些天空中的羽毛
有许多迷失幻境的鸟都飞在那里，但它们的翅膀
早已经断落。它们只剩下这些羽毛
无家可归飘得满天都是，有一些
无意间就落在了我的眼底。你可以看到吗

我们的世界像一个眼球在转动，就像是
另一个地球。地球上
从来不会出现这样，所有的人都会认识我们
但我们在他眼里都是陌生的。都是过客
我们仰望天空时，脸上的翅膀就会朝高空飞起来

    2023.10.28   中午岛上


006.

我无法真正能够接受一个人的世界
正如我
小时候懂事起，不能接受大人们
说起天上神灵。我总会感受到某种恐惧
我也不敢斗胆问他们。到底

你在哪里看到神灵的呢？他们在那里
都长着什么样的面孔？是否有眼睛和嘴巴
还有能够跟我一样听见墙角里的响动
那两只竖起来兔子似的耳朵，眉毛像祖坟背后隆起的山峰
所有的五官都跟我们祖先有血缘关系，对吗
那就意味着跟我也必定会有他们血缘所带来的基因
稍微长大了一点，我就开始在苦恼思考这些

再通过孔子和毛泽东思想综合分析出来的结果，往往
都是大人们的错。甚至认为他们太过荒唐
他们祭祀的荒唐举止和庄重仪式
会很快就拉开他们跟我说话的距离。面对他们
我很多时候都不想说任何话，或者说话时
睁开眼睛去看他们，我害怕
从他们熟悉的脸上再看到神灵。也可能是恐惧

但生活让我很快习惯了这些，就像习惯了
一个人的世界里的生活。我
很不喜欢打开门窗，担心自己
刚伸出手打开，世界就呈现出来神灵的面孔
大人们陆陆续续去世。陆陆续续也成了主宰自己的神灵

    2023.10.28   下午岛上


007.

正是这样的深夜，我两次都看见
我未曾见过一面的姐姐，她
在我未出世前就去世了很久。后来祖母说
我现在的姐姐是我出生前从别人家抱回家的
但在此番话从未听说以前，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一切

小时候，祖母去世后
总喜欢现在的姐姐带着我。我们一起坐在家的门槛上
月光映照在我们的脸上。大人们
都还没有收工回家，他们都还在集体的农田里劳作
我常常都是未等到他们回来，就靠在姐姐怀里
早已经呼呼大睡。等父母回到家
发现我和姐姐都坐在门槛上睡着了。正说着梦话

我在梦里看到了姐姐。也就是我
未出世前就已经去世了一年多的女孩
她在山坡上奔跑，在拾柴
她从满山遍野的杜鹃花丛中闪过去
她手里握着山谷里采摘回来的野百合
我跟在她后面，她总是跑得比我要快很多
等我跑得气喘吁吁的时候，我突然喊醒了自己

坐在门槛上的姐姐，听到了我喊姐姐的声音
总是会拍着我。口中喃喃自语道：
弟弟又说梦话了！姐姐在
姐姐要是不在你睡哪里啊，傻弟弟
直到现在，我都不敢告诉她我梦见的不是她

    2023.10.28   黄昏岛上


008.

我应该是不喜欢你这张脸，你给我的
这脸不应该是帅气的。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
男人不需要靠一张脸吃饭，再帅气的
脸，带给我的
就像你手上打不开门的钥匙。而我站在门前无法回家

最美的云彩，总是令我喜欢
它出现在大海上空，否则就是大草原
而不应该是在湿漉漉的田埂的草尖之上
你应该再还给我一匹马。前世我就亲自驯服下来的那匹
今生我骑着，必定是还跟从前那样听话
你相信每一个人都有前世吗？那你告诉我
在你未投胎借我的肉身出世以前，你究竟在哪里

我在未出世之前，我的世界
是在海边。不，是在草原
那一匹马总喜欢跟随我，四处游荡和千里驰骋奔跑
自从遇上你，该死的贪恋美色的花花公子式男人
我才发现我们有着太多的不同。我跟你不一样
我不喜欢坐在乡村低矮的屋檐下，或者像你
骑着高头大马，从阔气富贵人家娶来小十岁的娇美新娘

你是唯一知道我有这样的身世和嗜好。令我非常不开心
偏偏却在耳畔告诉我，你是我今生的替身
这样的出身使得我一直都无法在别人面前抬起过头
我常常回到家就找不到身上的钥匙。就像
再无法找回过去，做一个不需要帅气的威武骑士

    2023.10.28   夜晚岛上


009.

我听到有个风吹动的声音，藏在你体内
那棵老树
密密树枝都已经干枯。树叶
是写满在春天的作文里嫩绿嫩绿的象形字
今夜我代替它们在月光底下缓慢走动

树的声音，早就在树林里消逝
你是那一棵
被雷击过的千年槐。槐花
曾经铺满一地，月光撒在上面
被我拖着泥泞的一双脚踩住
冬天雪花低低发出碎裂的细响。不小心却被我听到
但我听不见时光在树下的回忆

我曾是那个时代喜欢拾槐花的男孩子
春天的槐花总是厚厚夹在我的日记本里
你还能听一听我的朗诵吗？我想朗诵自己
最美的一首诗，或是
将自己变成一小瓣槐花
让最后一缕槐香在这里飘散。我想
你一定能够听得见

假若藏在你体内的是你孤独的灵魂
那你肯定可以分辨出这树林里的脚步
是我
我知道再长的时间也变不成一棵古槐树
但风吹落下来，我可以是那一瓣月光下的槐花

    2023.10.28   深夜岛上


010.

我不想看这面墙。墙在
那月光底下缓缓移动，它们
都不发出任何声响。夜的脚步也很轻
这时我的灵魂就呆在那墙里面，那墙看不见
没有墙。也没有窗

为什么我要拒绝你？你肯定是万万都不会想到
你的到来，会激起我火一样的情绪
你明明知道我早年受到了惊吓，恐惧
至今都在脑子里留下后遗症。慢慢地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变成了旧墙体
被太阳映照过多年，阳光却
穿透不了它。但我一直都特别怕冷

早年我总喜欢蹲在墙角外。风吹下来
一小截树枝
全身长满了刺，我把那些小刺
一个个从它的心尖上拨出来。再当成作画工具
那时正午的阳光特别大，也特别温暖
总是可以把我手心上被刺破流出的冷血烤干
我满怀期待把九个太阳画在地上。但你并没有出现

其实我是好希望有一堵墙的。再画上几面
我就能够有藏身之地，也可以在冬天
烤火取暖。看书画画
但你还是没有来。直到今天我
眼前的墙都是空空的。连玻璃都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2023.10.28   深夜岛上


011.

这么多个夜晚都是你
跟着我，像影子
又像是爱沉睡的一只狐。一直都没有睡好的样子
眼皮耷拉，呵欠连天
也没有打出来。但却是困倦得像马儿

那些年，我们都是在荒原
我们的日子都在马背
日月星斗，是
脸上的常客。总喜欢你的这张脸
太阳恨不能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才把你晒那么黑。月光却
是水一样的女神，她只是深夜才占领住这里

星星是一些玩皮的孩子，个个
手提着小灯笼。那时
你牵着马儿，坐在草地上
这些家伙就会趁机躲进你眼里，或是
掉入了湖心。谁也无法打捞
深夜也听不见水响。星星沉落水底
让你一颗颗从眼底浮上来。星星玩够了自己

也把我们玩累。玩累
过后我们就在草地上扎起红顶帐篷
只因为你害怕狼，在远处直盯住我们
闪耀着幽灵一样的眼睛。在暗地里跟随着
你让我点燃篝火。这时影子才随你在孤枕上躺下来

    2023.10.29   凌晨岛上


012.

我们会有自己的同伴吗？你总爱这样问我
一时间，我
还真的无法回答你。同伴
在哪儿，我们生来就都不是很清楚
他从来不爱跟我们呆在一起。他们喜欢尘世的喧闹

但我们都喜欢安静。哪怕只有你
还有我，事实上这世界只有一个人
因为你只是影子，算不上
我满打满算也是孤往独来的一个怪物
偏偏你却喜欢跟着我这样的怪物。形影不离
若是如此，真正的同伴
其实只有自己的影子。影子才最忠实

我们累倒下来的时候，影子
立马就变成了墙
站在四周，像一栋荒废了很久的房子
所有的门窗，早就被人拆走
空空荡荡，风游荡进来
在冬天的日子里把影子吹得瑟瑟发抖
深夜会让人特别害怕这里。这个世界会让他们恐怖

我们却爱极了一个人的世界，自由自在的灵魂
像是翱翔在天空中的白云
随时再变成天使。随时可以飞往地狱和天堂
你需要太多的同伴吗？现在你总算彻底相信了我
也终于轮到我来这样问你。我知道你定会无语回答

    2023.10.29   凌晨岛上


013.

这首诗一天天写下来，估计再没有人
会想睡觉。该到睡醒的时候了
你应该赶紧起来，千万别错过这美好的时间
只有我会这样善诚提醒你
因为你周边的人，周边世界都早学会撒谎

什么诗和远方，诗
跟远方怎么会扯到一起，又怎么会
把话题扯到你身上来。你要相信
除了属于你的世界，远方
就是我们浪迹了一生的荒原，还有极地冰雪
那里的诗
都是在马背上。从来就不会有人关注

你是我今天才把你带到荒原去的。曾经熬过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风餐露宿
你看到过诗在哪里有过停留，停留在不远处
是一棵棵风留在这地方的骆驼草。骆驼
不在这里，它们迷失了路
化身于此，变成了草
一天天都在风中呼唤它的同伴。是我路经过它们身边

才有了你笔下有关骆驼和骆驼
失踪的故事。骆驼草
也在月光下变成了我们的朋友，不幸被写进
你的诗。若是我们
愿意相信自己，诗就是唯一的远方在等你

    2023.10.29   清晨岛上


014.

我趁深夜试着去触摸自己的灵魂
但底下的躯壳空空的
像是森林覆盖住的岩洞，从未遭遇过探秘者
岩壁上的水珠在洞内滴落，一滴一滴
击打着幽暗的地面。可以听见清脆的声音

你伏在洞穴外，用右耳贴住湿漉漉的岩石上
有可能声音抖露出来正在颤动的草尖
左耳让草尖上的风从耳尖吹过去。吹过去
还是找不到岩洞的出口，也没有自己的入口
幸亏这世界没有人到这里生活。没有谁
会去探寻内部的宝藏，也不担心会被暴露
我的灵魂在这深夜也是安全的

但在我沉默寡言的时间里，岩洞
那滴水的声音越来越大。回响在上空
不时地会有岩老鼠飞出来，月光下那影子
像巨鸟的翅膀，遮住了你的眼睛
我让你强打起十二分精神
你稍等自己缓过神来，发现世界
在这里，什么都再看不见

天亮之后，你
傻傻地望着我，像是要对我说些什么
其实我已经知道这一切，你想说的
也正是我日日夜夜焦虑过的东西
只是我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灵魂。更无法伸手去触摸

     2023.10.29   中午岛上


015.

那时你口中正缓慢吐出来雪茄白色的烟雾
我走进去的时候，一圈儿一圈儿
绕上我的头顶，你闭了一闭眼睛
并没有真正看到我。或许我的到来
令你心里局促不安，但却丝毫都不愿让人发现

窗外就是南京路步行街297号路牌，雨中
一只只黑色伞顶在晃动。城市灯光的幻影之舞
走过许多陌生的面孔。你随意朝那些表情复杂的人
脸上扫过去两眼，就
知道这些都是外地来的游客。其中有假期的白皮肤留学生
他们都举起手机，争相拍摄这座穹顶白楼
只有你最清楚这楼是民国时期一位独立主义犹太人留下来的

房间里的摆设非常简单。看不出来有什么
野蛮举止。墙上
是两个旧照片镜框遗留下来的钉子。照片和镜框早已经不翼而飞
唯一的两扇窗子也是被钉子钉死的，就像
刚刚进来你的眼睛闭上时深陷进去的两只瞳孔
从外面走进走出的人几乎都看不出来窗门。窗门
由里而外，到底是朝何处开

我内心的世界也正在面临这样的困惑。而你
从这些东西没有灯光的前提下，依次陈设
在这里所呈现出来的
杂乱无序。压根儿就无法猜测和判断主人离开
大上海十里洋场这一处寓所时，心里头竟然是在想什么

    2023.10.29   夜晚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