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诗稿：二十四行诗选（二）

蝶

我并不害怕死亡
但却拒绝冬天
从死神拒绝冬天的眼晴里
我可以穿越生死之界
找回梁祝在花丛里的千年墓碑

美丽翅膀滑过春天的痕迹
划过这里
我看到黑暗中盛开过的花
开得最是鲜艳。但我并不恋它
在一条幽径转弯处
却让我看到黑暗的尽头，同时看到
春日尽头早已消逝那条河流

在这里，我熟悉了人类像季节一样
繁华都市四处纵横的街巷
我忘记了岁月流逝全部的悲伤
一次次
穿越大街小巷。在陌生而痛苦的人群中
我也穿越过许多玻璃门
从无数长廊幽暗的尽头快乐脱身

我知道这些快乐太过简单。瞬间即逝
在我无数次扇动的翅膀上流逝的
黄金岁月
其实并不真正属于我们
但却可以看清楚我自己究竟是谁

     2022.8.13   凌晨岛上


茧

像蚕开始学吐丝
只是我所吐之丝尚少，像篱笆一样稀疏
竟还不足以将自己身体裹严
但裹不住的
其实是我的眼睛，有一只

在我拥有躯壳之前
突然看到自己死命在身上一层一层抽。在黑暗中
将最后一块领地成功围困之时
又开始一层一层剥离生命
就是这样的抽剥之中，无缝织物正在流血
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流浪在你我看不清的冷暖世界

我企图在黎明前夜打开另一只眼睛
让它流浪在属于你的森林里
去看清自己的真实模样
也找到生命逃亡的唯一出口
这时太阳才最终出现
人类也开始学我打开他们自己的窗
这样森林风雨才会出现

但你
却将自己裹死，催生成蝶
尸体留在森林的树丛里
却把悲伤带给我，头顶滚过阵阵雷声之后
最后替代你接受人类的顶礼膜拜

     2022.8.13  清晨岛上


重生

鹰消逝了。蛋壳破了
我
爬出来。在满地瓦砾幻影出现的时候
站在
临近复活的季节

石头看不见踪影。黎明
有一双眼睛
始终盯住我。盯着我
长着土著人的模样
耸立着高高鼻梁
我还把自己雕塑成梵高的脸
望着向日葵慢慢转动目光

才开始告别自己。朝着太阳的方向
转动
灵魂的肉体。包括生命的四肢
也包括奔跑的脚趾和呐喊的指尖
我的前世今生
拥有十枚月亮的手指。他们每个人都知道
我偷偷把半个月亮藏在手指内部深掩

我终于转动十根手指。凝望着鹰
在白天太阳失去的世界
从一座岛屿消逝。翅膀的痕迹
划过黑夜的河流留下来
人世间的寂静。寂静曾拥有过我昨天开始呼吸的喉咙

    2022.8.14   凌晨岛上


抵达第七个城市的晚上

错了，我
真的没有抵达这里
那会是世界的尽头么
傍晚的亚特兰蒂斯
我曾经试图穿越第七个城市①

那里并没有
真正发生过什么，也什么都没有改变
它们沉没在海底。在那里
我曾经生活的孤岛上
天空曾经出现过
鱼鳞云
我的空缺世界诞生在这个地方

你在深夜告诉我，要
从一粒沙看世界
看芸芸众生。自杀者的房间②
究竟发生过什么
你们猜猜
那些政客们的脸上是否带着微笑，所有的人
都定格在那里。在那只面包的血迹上面

但我没有出现在你眼前。你也从未
到达过这里。我只是站在离那只铜色小号
未曾吹响时
离你不远的地方。我看见
那盏灯刚刚熄灭

    2022.8.14   早上岛上
                                                    
注：
①是指波兰女诗人辛波斯卡诗中所写过的亚特兰蒂斯，传说沉没于大西洋的海底，那里有七个城市，曾经文明极盛。
②是指波兰女诗人辛波斯卡诗歌代表作《自杀者的房间》。


虎尾兰

我想自己来到这世上
该是森林之王的名义最成功盗用者
借着太阳照射世间万物的光芒
将它的虎纹
植入根部和全部肌肤。而自己一无所知

直到第一株兰草，突然死亡
有一只老虎的幽灵终于出现
亡草的
体内看不到虎牙
但这兰花
趁夜绽开在满身虎皮的剑叶间
而虎尾藏入我的舌尖

我这才完全惊醒了自己
灵敏是一千只老虎的数倍
每天都是夜间
从阳台上猛然苏醒
用香气扑鼻
去迷惑房间的主人
让他们沉醉于森林的生死回忆

在我的漫长一生中
从来就没有真正活出过自己
生生死死守护着他人
像是老虎猎杀无辜生命群体幻影中
那一尊虚静的佛

     2022.8.14   岛上


高铁时代

整个车厢的座位都停留在原处
我怀疑这究竟是沿着自己指定的方向
还是以超过光和声音的速度行进
但没有真理时代的声音
只是在光一样的轨道上疾驶

一路总算朝着故乡的原始风景
穿越着蓝天和白云
从这座遥远的城市，到
另一座遥远的城市。熟悉又陌生
你看我刚刚离开多年生活的岛屿
又回到最初离开的村庄
天空与大地都将随我们一天里消逝

即便发生过去那一切的时代再无法改变
我们都终将保持光一样的速度前行
或许这样都无济于事改变自己
但它可以将未来世界瞬间彻底改变
在手指刚刚抵达的地方
有一个并未在大地上出现过的湖泊
我们过去和现在的幻影同时在水中倒映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突然已将怀旧目光
收回车窗
瞬间有无数只马蹄从眼前沮丧掠过
我不熟悉的路
行进的列车早在我们眼前倏地停下。抵达终点

        2022.8.14   岛上


真爱

一万束火焰
除了再次把自己烧伤
在这个爱情泛滥的年代
已经派不上任何用场
或是无辜抓伤自己的一只手

你无非将一千支玫瑰在夜间献上
让24小时直播间流量噌噌噌急涨
只听一声召唤
将三个星球擦黑，再把一百颗红心点亮
在这场危险的游戏中迷失自己
没有人会真正相信你，你刚刚说过的话
他们从未说过

即便在自己关注的房间
你将所有的空间打开同时又关闭。他们
却会找一千个理由紧抓住你的记忆不放
认为这整个世界的记忆
都属于他们
他们会清醒后把自己灌醉，再把你
在熟睡时灌醉

在这个万物静默如迷的时代
当灯光秀把一千串钥匙的门无序打开
你终将丢失自己，只有
我把眼睛睁开
再把另一只手收回

        2022.8.14   岛上


同居无罪

没有理由的嘴想要说出来。刚刚说出了口
那就是时代真理
你用三千年的真理说服过自己
但却没有一千个理由说服
自己的嘴

她们开始用嘴说甜蜜
他们开始用嘴接吻
她们开始用嘴反复测试
他们开始用嘴吐出火焰
并以飞翔的色彩
通过了所有的爱情考验。最后
再用嘴在唇上掘开自己

一千个幸福理由
一千个未来憧憬
一千个殉情者
将一只苹果切开。正好完成
十指相扣。再掷出一枚
小小硬币落地
二人世界在嘴里迅速组合。再迅速分开

无须担心自己
更不要对方负责什么
这场青春必定是疯狂的
闭上眼
就激情开演

    2022.8.14  岛上


恐龙骨架

辛波斯卡①，此刻我们是在同一个星球
眼下观看同一个星球的绝世毁灭
地下残剩的这副骨架
伸进人类今天无法抵挡的想象空间
让你我难以确信大自然不会犯错

在这里，我们已经拥有永远灭绝的生命
并且以万分恐惧的审美眼神
接受亿万年地球上
最完美的高大无比的生命形体
即便是在星星的感召之下
让人类享受这些绝美骨头线条
它却没有自己前行时想象出来如此结果

它居然一直是用小小脑袋和粗壮四肢
拖着山丘一样躯体在前行
你看孩子们来到它的身边
只能摸一摸那一条可爱大尾巴
再一屁股坐在恐龙蛋上
而大人们则是无法确信自己的眼睛
灭绝灾难为何当时要在瞬间降临

亲爱的，不妨我们再用审慎的目光
巡视一下周围环境
这偌大生命所霸占的安全领地。你是否看到
皓皓荡荡的星空
最终却没有容纳下他们。灵魂全都消逝

     2022.8.14   岛上

                                                   
注：①辛波斯卡，波兰女诗人，《恐龙骨架》是她写过的一首诗。作者借用同一诗题来写同一类题材诗歌。


时代广场的锅庄舞

你无法阻止住拉萨阳光。像白云一样
从雨水中洗过
流传下来的
历史将鸟巢部落从玉树上赶下来
再从四面八方聚集在附近帐篷

有一辆四轮马车。从高原山谷里驶出
驶往春熙路这片广场
让一张又一张陌生的藏民面孔
从另一半微笑的面孔穿过
我知道驾驭藏马的阳光男孩
早就朝着头顶的光芒
背对山里虚空向着极乐世界归来

一些人开始闲游乱逛。而你背着双手站着看
一些人嘴里含着阿坝泥土，和甘孜草叶
带着阳光吸干的露水
他们跟在马车后面走向这里。成群结队
你迟顿的目光
赶紧藏在藏马的蹄子上面。不紧不慢
就像男孩颤抖的身体不断发生一些节奏

但在最后一瞬恰好低头。你也跟着高挽发髻的女孩
面朝夜晚和人群，踏着锅庄舞的绝美节奏
从大理石地面频频飞升而起的喷泉
缓缓低下头去。再抬头时
眼前一亮。所有的人都开始挤向盛大的白昼

    2022.8.14   夜于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