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相忘：二十四行诗选（第303-317首）

303.

请别招惹我。你
看看昨晚
醒来的梦，早上的
风一吹，都已经支离破碎
我，只想把自己裹进冬天的长袍里

荒原，了无人迹
湖边两棵枯树
一直都耷拉着脑袋。睡眼惺忪
冬天也苦苦驻守在那里。昨天深夜
终于等来两只
天鹅，黑暗中的声音很动听
它们到底来自哪里。两棵树雪雾中竖起耳朵

你绝对不敢相信，眼前
这一切都会是真的。究竟是黑夜将天鹅的羽毛
全部都染黑了，还是黑暗中的光
将它落单的身子涂黑，就连喙和双脚
都不肯放过。你说
我从来不会为此沮丧，或许是世界
只许黑天鹅携带着幻象之光降临人间

突然才想起来，我们的尘世
本不该是梦光顾的
曾经抵达荒原湖中
游弋那只白天鹅，早就飞往极地高空
醒来时我们只有坦然面对黑天鹅在世人惊骇中穿越到来

    2024.1.19   深夜岛上


304.

梦
坠落在这里。蟋蟀们的天堂
那些流行乐队
长弦和短弦，所有手指都点燃了香草
最终雪地沉寂下来。我们的世界都从这里消散

香草，香草
竟然会放肆起来
被点燃后开始纵情燃烧。在你眼里
狂欢鸟应该飞过去，飞向哪里
它们纷纷迷了路。蝴蝶
销声匿迹，蜜蜂四散走失
白云不小心跌落下来。雪的呼吸正在急剧加速

你想
是不是该在那把雪落满的椅子上坐下来
趁这最后一天，那大片大片香草尚未被点燃
要把忧伤撕成白云一样碎片。浮冰
从上空，一块一块
无声而坠。流水
从背后发出哗哗的响声。白色的雾早上在田园上翻腾

或许都是我的错，双脚不该这样唐突
在冬天的夜晚抵达这里。而荒原
延伸到我们脚下的路，早已消逝
梦的碎石，雪花一样飞落下来
遮盖住香草的小小的山冈。雪的世界恢复了深夜的死寂

    2024.1.20   清晨岛上


305.

大寒之夜心跳持续频频加快。我
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那只猎鹰果然会即刻飞走，荒原
用春天的忧伤在刻出我的脸
而你，已经点燃戈壁滩上乱石的火焰

白云在缓慢移动。孤独的湖泊上空
失去翅膀的天使们，那些候鸟
借湖水的波澜将火焰传递到我的
舌尖。舌尖之上
是风
刚刚焚过的香草。香草的灰烬
变成雪，变成灰烬一样的

雪在极地世界纷纷扬扬。爱情从天而降
我们的荒原仍然虚空。虚空的手
温柔掐死几只候鸟，昨天它们的梦想
是去南方。躲过冬天
最后的寒冷，在它们圣洁的心中
南方就是鸟的天堂，上帝允诺过它们自由
但现在，它们突然间在这里被箭射杀

在此之前，那只夜间飞走的鹰
是饥饿的。失翅候鸟
躲过一劫，万万不会想到的是人类
竟然用爱情世界的虚空
今夜，把它们全部杀死在本该属于鸟类的王国

    2024.1.20   午夜岛上


306.

回来那天你喋喋不休。反复叮嘱这一部
诗歌春天的主题，我一再想
说出这方面的问题是次要的。这个时代
一天天背离我，但我
不会这样犯糊涂。为此而铸成大错

我是民间一个被伟大时代无情抛弃的诗人
但我不愿做荒原的弃儿。跟你背井离乡
流落在繁华都市一样。我一直都在这里
刀耕火种，起早贪黑开辟出一个菜园子
种上你我最爱吃的辣椒豆角和茄子。绝不打农药
也不会靠施化肥来把它们催命儿一般赶着生长
我只想顺着二十四节气，用心去进行反季节种植

多年来我披星戴月。最终还是种出来
你
从未见过的二十四行诗。这些诗绝对是绿色的
你完全可以当时令蔬菜天天去吃的
而且，你丝毫都不必担心会不幸遇上公害
我不过是想远离喧嚣都市。怕被拥挤到时代广场
不想在那里每天戴着口罩呼吸有毒的空气

但我并不想逃离现实世界。就像你
不会逃离地球一样
独自一人来到荒原天天都在反思
为何我们的家园现在会有那么多人都想
要逃离这里，只因为我们生存的每一寸土地空气都是有毒的

    2024.1.21   清晨岛上


307.

雪在今夜替伪装的荒原，无声扣上
灰色衣襟，同时
缓缓解开冬天的白短褂。而夏天裹着黑长衫
春天称之为朦胧诗歌批评家，那位隐形的陌生过客
正在阔步朝我走近。他出门揣在上衣口袋里的新诗是老套的

他独自一人在雪地里，孤零零
为一个时代崛起画下惊叹符号。冷冷高树
黑影子
在阴暗天空尖叫时拖着长长的躯壳。那个躯壳
早晚被奇迹掏空，他弄得一无所有
路经我们都市的菜园子时，已是步履踉跄
风，从背后扶稳他

他所去往的地方，星光大道今晚铺上红地毯
太阳替他敞开隐秘的神殿。新时期文学史挂在白墙上
暗暗角落不时张贴出来一首
诗，又一首诗
纸页发黄，雪
开亮大灯。晃花双眼
最终看不清楚那些晦涩文字。但他向残垣断墙背着手

面朝他，雪
露出了牙齿。失落的
风退回去。退到离他很远的森林树底
他无法再解读这一切。一切都早就
让时间两眼望空。天空唯剩下雪在荒原未来的孤绝诗篇

    2024.1.22   子夜岛上


308.

篝火熄了。我们赶紧收拾动身吧
这荒原沙尘暴突然袭击而来
黄沙，黄沙
漫无边际也无尽头。白雪的
诗歌成为脚下唯一的路。上帝派来人类的救赎者

月光穿越荒原。我们
未来的箭飞往宇宙
我们的生命世界，老老少少
男男女女都乐于戴上
盔甲一样白面具。万丈激情是篝火边
满身通红，手脚狂舞
但都戴着锈迹斑斑的铁枷锁。叮当作响

黑夜朝着梦境的黄昏出发。黄昏以前
谁都握住箭，拉满弓
谁都渴望着
像飓风一样阔步行走。秩序混乱
所有体制编号都是既得利益者事先设置排列好的
黑暗中砌出一堵堵高墙，银质镶金门牌一概拒绝我们
风尘仆仆投宿入内。哪怕只剩最后一位旅客

我们无法继续门外逗留。时间控制器都装进我们
骨头坏死的肩头。我们的
诗歌大队人马在路上，他们队伍昨天整装待发
早就衣衫不整。天未亮别指望会有鹰击长空的翅膀
从天而降，最终命运被安插进你灵魂空空的壳

    2024.1.21   清晨岛上


309.

昨晚母亲悄然来过，像是在用弯曲手指敲击着我们
紧闭的纸窗。木门
是由外向里打开的，风扑面而来
像在吹一盏油灯。从深处的
黑暗使劲把它最后吹熄

我怎么也看不清黑暗中母亲熟悉的苍老面孔
但知道外面的风大。从早到晚
风似乎从海面吹过去，吹过你的远方
孤岛，再又急急回转身
吹向极地荒原。狂雪紧跟而来
从天而降，逍遥谷里
却下起了暴雨。母亲摇摇晃晃走在雪雨交加的黄土路上

你这才告诉我，我们终于彻底犯下大错疏忽大意
忘了今天
是母亲的生日。未来的日子
我们都像是要患上老年痴呆症，如同儿童长大成人
就开始一天一天遗忘母亲早晚输送奶水的乳房
孩子们今天都成群结队，飘泊在异域他乡
缘何，唯独他们要狠下心来抛弃自己的亲娘

你看看他们黑眼睛黄皮肤的根，本与我属同一个国家
却不在一个国家安居乐业和奋斗打拼。如此罪过
是谁造成的并不重要，重要的
是今晚母亲徘徊于门外。用其一生
微光却照不进我们体内暗屋里的房间

    2024.1.22   午后岛上


310.

我手持野芒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来，走向你
陌生的娇美面孔。这年尾
所有回乡的人都
从手机屏幕上凝望自己。下一个岁初
春天，会不会在新闻撕裂的废纸堆中挨饿受冻

夜里冬天乡下必须盖好薄被子，一层层
垫高孤枕。无须指望
所有渐次变灰发暗的亲近面孔都熟悉你。相信恍若隔世
每一个平凡生命注定都会遇上自己的知音
如同高山流水，所有
溪流终将归于大海。同祖同根血液都是要成为自己
身上脉管里日夜自由歌唱的有机部分。蜿蜒而下

荒原上早就没有河流。我们头顶的雪花
才慢慢帮你打开体内的白月光，小河床和卵石
湖泊。极地天空
天鹅总是要飞走又回来。早晚游向
水中央，一道道
水波朝四处荡漾开去。那时冬天的马背
春意无处不在，但故乡蹄边的寒风

会不会在月光落下的芒尖停留。请看看春雪已越过
天鹅湖，穿越罗布泊
沙漠，今晚抵达
大雪覆盖的森林小窗。雪的花朵飞在寂夜
召唤蝴蝶，还要荒原尽头招惹鸟翅么

    2024.1.21   黄昏岛上


311.

你不要太介意，更不必抱怨
我们都在逃离日子的繁华都市。极地荒原
早已成为诗歌幻境中的流亡地，夜间扶起犁铧
你可以春天在这里播撒麦子，也可以夏天自由牧放
白云一样遍地撒欢的羊群

炊烟。落石。镰刀会飞的麦穗上
是乌云流泻时撒下的花瓣雨点。隔空就像沙漠
不远处就
看到夕阳下羊圈和白栅栏。森林和草原
有我们共同的家园，人类祖先昨天成群结队穿过这里
如同梦中你把自己扔进
一张美颜相机刚刚拍摄的照片。风吹草低的天堂

我们的肩上没有翅膀，为何
总是能够超越爱情的现实世界？赤裸身上
没有羽毛，却可以模仿鸟
在高空，自由翱翔
但我们的灵魂孤独，更需要放逐
才来到风的居穴。其实是风在荒原尽头
不停让出地盘，你我才有了一小块栖息地

仿佛只有在这里休养生息，最终我们
才可以
像风一样赤上双脚。自由自在四处奔跑
刚刚挥一挥马鞭，跌进栅栏的白云
午夜就变成了诗笺上咩咩的羊群

    2024.1.22   午夜岛上


312.

只须闭一闭眼睛，天就黑了
你快看，看这
荒原的夜晚，压根就不需要烟火人间
那些虚幻世界的灯火灿烂。黑暗中
才可以看清楚所有戴着假面具的面孔和颗颗獠牙

在这里，我们完全可以心安理得
让自己真正享受人类的天堂。那些虚拟资本
演绎现实社会经济的统计数字再也无法在这里
派上半点用场，美好生活无需用键盘数码堆砌起来
所有的幸福指数都不该是虚假繁荣的文字游戏
星星离我们的手指太近，再看看我用星光的细针
就可以在太空缝制自己梦想的华彩衣裳

告诉我，自己一生所犯下的每一次大错
是否就是因为错把梦想当成人生？太过好大喜功
好高骛远。自认为只要打造出梦想的豪华巨轮
即便在沙漠，照样可以穿越海市蜃楼
在孤岛四周大海的波浪上自由航行
大海远离我们，沙滩上死亡的贝壳
照样会以别离的眼神注视你我。结果可想而知

我们付出青春作为惨痛代价。请宽恕我们用宝贵生命
做了新闻废纸堆上最廉价的牺牲品，就连自己赖以栖身
一咬牙填单签名画押按揭买下的房屋，都是
五花八门商业银行纷纷牟取暴利而绑架一生的牢笼
一天天都让我们欢天喜地戴上枷锁。早晚起居

    2024.1.23   黎明岛上


313.

每一个夜晚，太阳的身子都是寒冷的
风的床衾
无法带给他温暖。他
更无法把光和热，沉入梦乡深睡时
随手撒给烟火人间

而我，只有借诗歌的被子来替他偷偷盖上
在荒原
透过我体内的殿堂内外，门和窗
你是否可以听到月光细碎的脚步？那是嫦娥在连连喘气的奔跑中
她在月宫神殿，是否聆听到
我们日夜沉吟苦诉？或是芸芸众生
在大地上的心跳和不安？太阳是她心中唯一的主宰

其实一切都是虚无存在。如同你
重返繁华落尽的喧嚣都市每天触碰到的
都是生活的勾心斗角，无数生命算计
满世界廉价的奢侈品塞满房间，无不都是
你用心血通过指间飞舞的花花绿绿种种纸币被资本层层榨干
换来的，哪怕是你手指上那枚闪耀着星光的婚礼钻戒
其实都是石头打磨而人工合成，商家从中牟取天价暴利噱头而已

或许我们的世界只剩下欲望。绝地疯狂
甚至做个月下鬼醉生梦死。不单单是物质主义
彻底将你的思想误导，理想社会模式也将生命完全误导
看我这诗歌王国尊贵王子，眼下落到
无家可归。面向太阳高高在上最后唯有无奈逃亡

    2024.1.23   黎明岛上


314.

似乎已经无路可走。满世界金钱铺满的
那一条，又一条
康庄大道都是人类抵达共同命运驿站的终点
所有的人都认为这些诗人都疯了，我们
其实已经无处可逃。黑暗中

我们用诗歌哀悼世间万物。除此之外
我们还可以用什么哀悼生命
世界正在穿越我们的身体，新时代诗歌高歌猛进
而身体
只剩下生机勃勃的躯壳。我们都寻不见自己
四散而逃的灵魂都去了哪里？活下去或活不下去的人
都奔逃在路上，哪一条路是真正通往天堂

我们的未来幸福可期。未来
却是以万丈深渊的方式，引领我们抵达
一个又一个
虚无世界的峰巅。站在雪的峰巅之上
你究竟能够看到些什么，雪花飘飞时
除了这个世界的喧嚣，你的两只耳朵竖起来
又能够听到些什么。万籁俱寂

我们站在这里，无法左右自己身处极地的荒唐时代
只有携带上生命之诗逃向荒原。可怜的人类
世界唯剩下这些神秘的符号语言，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的种族
我们是最后的逃亡者。逃亡者
那么多，唯有这里盛纳得下

    2024.1.23   清晨岛上


315.

就像冬天经历一场暴雪，我们无可选择
选择逃离。这个尘嚣世界
什么都可以舍弃，只需带上诗歌的纯好种子
在荒原种下一棵树。哪怕刚刚发芽
它就把携带者的名字统统遗忘

我们无法掌控自己命运。命运无端把躯体全部掏空
我们只有借日月星辰，宇宙，在孤独又忧伤的夜晚
仰望天空。风，隐带着雨
可以随时吹来。吹过荒原
让戈壁滩打开毫无遮掩的身体，体内的房间一律收拾干净
我们开心举杯的夜晚都会亮起一盏灯。一盏灯
随手挂向马背，随时可以跃足动身

我们出发，你无需拥有一整座荒原
但尽可以借月光
挥一挥鞭，任意驰骋
未来世界疆域的辽阔，抬眼看不到尽头
灯熄了也可以让星星重新点燃，灯
把我们眼睛点亮。直到
太阳直接冉冉升起，从人类的昏暗头顶

背对荒原。我们算是另类生命
只想把自己的脸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仰起来
轻握一下，阳光
缓缓向自己伸过来的手，再让狂风暴雪
将我们屹立不倒的铮铮脆骨，连同灵魂一寸寸掩埋下去

    2024.1.23   清晨岛上


316.

果真下雪了。想想自己
这二十四年里都不曾有幸遇见过一场大雪
纷纷扬扬，我真想踩着太阳底下自己的影子不停转圈
但却只顾照自己的模样堆雪人。想离世界更近

而后活像一条狗般四肢颤栗站起。圣洁雪花是否需要
我们这样的卑微，或让自己身子退回母亲子宫
想想我们真够可怜尚未出生，早在子宫就在挨饿
只因为有母爱庇护，才没有冬天受冻
但我们降生来到这世界，只剩下
自己的赤身裸体。早晚裹着寒风
蜷曲身子被挤在别人窄窄的墙角缝里。可怜母亲

早已经转身而丢下我们，世界像个旧时代长鞭子私塾先生
一年一年，开始用一把冰冷的戒尺
每天打量着我们正在按毫米长高的身体。风雨中
再甩出来一串串呼啦圈，一把又一把发光钥匙
陆续把我们带进带出阴暗房间。冬天阳光再照不到这里
更无法照进黑暗潮湿体内，我们发呆看母亲愤怒
走出门，转瞬寒冷用雪地里的光笼罩住我们墙上的影子

这世界再没有谁会真正关爱我们。吝惜我们
人类唯独剩下天空可以仰望，这些雪花
记住了我们。张开双臂
我们仰起一张张人模狗样的脸，睫毛上挂满泪水
但世界遥不可及。所有的神明都高高在上

    2024.1.23   上午岛上


317.

远离这里一切吧！可爱的天使们
最后飞临到圣洁世界的上空。你们是这里的唯一主人
所有的脸都早就仰起在那里，就像青铜生了锈斑
你们用自由灵魂洁净的翅膀和万千朵雪花
才能真正把它擦亮。擦亮日子的漫漫长夜

雪的风暴在不断卷起。是谁哈口热气
把紫红嘴唇贴向夜间逐渐发光的额头。他们脸带微笑
但他们体内的灵魂是阴暗的。再看这些人身份尊贵
大都是阳奉阴违的政客，一个个台阶
让他们拾级而上，背着手站下来
私底下早就学会了权力寻租，成功操纵手中一切
每天沉醉于灯红酒绿和纸碎金迷。滚滚烟尘

闪着萤火虫翅翼里的熠熠色彩。迷雾中
一只只
肮脏而看不见的手，涂写着炫彩夺目的X档案
他们尽可能把自己的人生简历，戏剧一样
都一一写满：冠冕堂皇
欲望和金钱满足不了他们。唯有中国式官本位
可以论资排辈使自己享受到生命巅峰和无限荣光

雪啊，你这天空的卫士
你们手里紧握住寒剑。火焰之上
剑尖却无法伸进这个肮脏世界，最后捅入罪恶的腹部
除非脚下土地，有一天安哥拉火山突然爆发
你奏请上天将他们的审判公之于众。再以私密对话卸下我们唇齿之寒

    2024.1.23   正午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