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极致正话反说

　　翻阅往年旧《诗刊》，不想被这首《写给母亲》黏住了目光。恕我孤陋寡闻，之前竟对胡澄这个名字一无所知。读完这首诗，便牢牢记住了这个叫胡澄的女诗人。在网上费了很大劲才找到这首诗，并贴在了蔽博供大家欣赏。

　　自古以来，写母亲的文学作品，可谓汗牛充栋，数不胜数，但真正让人过目不忘的却不多。而胡澄以她真挚的情怀和独特的言说方式，脱颖而出，与其他母亲诗区别开来，赢得了读者的喜爱。

　　母亲不仅给了我们生命，还含辛茹苦把我们养育成人。从爱的无私和奉献、牺牲精神上说，母亲是天底下最伟大的人。儿女是母亲的心头肉，母亲也是儿女的心头肉。短暂的分离都会让人魂牵梦绕，何况生离死别，更是让人揪心和无法接受。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母亲健康长寿，时刻陪伴在身边，享受天伦之乐。而胡澄却语出惊人，不想再一次做母亲的女儿了。诗人因何会说出如此决绝和无情的话，背后有什么隐情?该诗劈头就抛给读者这么一个巨大的悬念和谜团，使得读者的阅读欲被最大限度的调动起来。

　　我知道你蓄谋已久
　　你将扬长而去
　　而将所有的痛和苦难
　　落在我一个人的心上

　　原来是母亲“狠心”，欲抛下“我”扬长而去，而将所有的痛和苦难扔给“我”。生而为人，谁也无法逃脱生老病死这一铁律。说得悲观一些，每个人从诞生之日起，就开始走向衰老和死亡。母亲也如此。但诗人因为爱之深，却固执地认定是母亲蓄谋已久，故意要抛弃她独自离去，而将无尽的伤痛留给女儿。

　　当初你也是蓄谋已久
　　将自己分身出来
　　我是另一个你，母亲，我是你的一部分

　　又一个“蓄谋已久”。在女儿看来，似乎一切都是“狠心”的母亲处心积虑算计好似的。此处，诗人采用倒叙的手法，叙说骨肉亲情。女儿是母亲“分身”出来的另一个自己，是母亲的一部分，母女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母女连心，难分彼此。这一说法，别开生面，进一步强化了难舍难离的母女深情。阅读至此，读者心中的疑团开始冰释，并为之动容。

　　如今你却要走了，独自离开
　　我拦不住你，母亲
　　请你走好，走得远远的
　　别让我们再次相遇，母亲

　　母亲要“走”了，并且是独自“离开”。但“我”却很不近人情，非但不挽留，反而叫母亲走得远远的，别再次相遇。阅读至此，读者内心情感的潮水开始汹涌，甚至开始有些愤怒。身为儿女，竟“绝情”如此，不能不让人为母亲抱屈。如果母亲知晓，不知该是多么伤心欲绝。

　　各位看官且慢指责。其实这也是诗人故意设置的情感陷阱和文字陷阱。粗心的读者难免会被愤怒蒙蔽心智而坠入“陷阱”。我们且继续往下读。

　　让我们从此分开，不再给难以
　　忍受的别离，架设桥梁

　　诗人还在继续挖掘“陷阱”，仍然在“绝情”地“驱赶”母亲，甚而至于不想给离别架设桥梁，从此不再相见。读到这里，情感易冲动的读者可能已经按捺不住拍案而起了——他们的愤怒可能已达到了极致，而诗人的陷阱也已挖好，等着那些草率、急躁的读者纷纷往里跳，然后盖上伤心的“盖子'，任由他们去后悔。

　　母亲，你已经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
　　不再需要来生，母亲

　　胡澄这一招险棋走得可谓高明。从起笔开始她就硬着心肠，毫不手软一直把母亲往外推，将诗也推到了悬崖边上，险绝之地，置之死地而后生，最后绝地反击，揭开谜底——“我”之所以把母亲撵得远远的，从此不再相见，不要她再一次做自己的母亲，是因为母亲已将“所有的爱都给了我”，爱已经透支，“我”再也不忍心再向母亲索要爱，再也不忍心接受母亲的爱!

　　至此，读者终于明白了“我”的良苦用心，在喊一声原来如此的同时，也从心底彻底原谅了“我”，并为诗人高超的诗写水平而击节赞叹。“我”要把母亲赶的这种想法看似蛮横无理，怪异得很不近人情，但换个角度看，将心比心，其实是“我”爱之深，“恨之切”的极端表现。因为过于害怕母亲“扬长而去”，才故作反语，正话反说，道出了女儿是因为害怕失去母亲，由爱而“恨”，心生抱怨。

　　该诗最大的亮点，或者说最大的成功之处在于将正话反说，反向推进这一言说方式发挥到了极致，对母亲的“排拒”越决绝，越“无情”，对害怕母亲“离去”的隐秘心理暴露得越充分，母女间感天动地的深挚情感揭示得越深刻，越具有冲击力和艺术感染力，让读者在受到人性之美震撼和洗礼的同时，也得到了诗意的，美的享受。这种艺术手法，用一个专业术语来概括，就叫反讽。(苗雨时老师在《反讽，一种间接的艺术》一文中对此有详尽论述，请参阅。限于篇幅，在此再赘述。)

　　该诗气韵通透、脉络明晰，情感饱满;语言的干净洗练，富有表现力等等，但对于一个成熟的诗人来说，已退居其次，不用再费口舌叙说。如果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个人感觉标题平常了一点，与诗不太般配。不过瑕不掩瑜，并不影响该诗的整体艺术水准。

写给母亲 
文/胡澄 
 
我不想再一次做你的女儿了，母亲
我知道你蓄谋已久
你将扬长而去
而将所有的痛和苦难
落在我一个人的心上
当初你也是蓄谋已久
将自己分身出来
我是另一个你，母亲，我是你的一部分
如今你却要走了，独自离开
我拦不住你，母亲
请你走好，走得远远的
别让我们再次相遇，母亲 
让我们从此分开，不再给难以
忍受的别离，架设桥梁
母亲，你已经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
不再需要来生，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