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中俊2021年3月诗选：每朵花都举起了酒杯

 
 
每一粒芒果的身后
 
它成熟的时候，也是人间
最美的时候。所有人心
都是黄金的，连笑容
也都泛着神性的光芒
极少有人关心
每一粒到达秋天的芒果身后
站着多少凋零的花骨朵
每一粒成熟的芒果
有多少兄弟因它而陨落
通往秋天的每一条路上
都有一百零八道险阻和磨难
如同每一个英雄的身后
都站着无数沉默的群像
 
2021年3月1日
 
 
如果
 
大声地讲话，把某人的名字
喊得异常响亮
把每一件事弄出动静
不停地冲水，续茶
突然就多了许多笑声
就像某个开关打开了
再也关不上。可他总努力地关着
 
对所有的事物都兴致勃勃
坐下来认真讨论时
忽然什么也想不起来，甚至
怀疑自己就是那只空杯子
如果你看见他
请给他一把座椅。耐心等一等
待他从悬崖边走回来
再一次给你，斟满矿泉水
 
2021年3月3日
 
 
 
水杉
 
有一阵子，我们喜欢到处走
去西江
去五桂山
去东河
还有一次
我们迷失在鸡头角的水港里
你拖着走累的双腿
跟在我身后
你脸色红扑扑的
水杉真美！我赞叹到
 
2021年3月4日
 
 
吆马将（外一首）
 
头上的箍箍晃着眼
内衣的下摆
长过外衣一截
两只长䄂舞动
是翻飞的水龙
布绳拦腰，疑似金腰带
破了几个洞的裤脚下
吸着一双拖鞋
走进村里小哥哥
被人追着喊：小鲜肉
 
 
看脸
 
看谁脸嫩
看谁更面无表情
看谁会装腔作势
用一两个亿
堆出肉阵
在电影院
就是用一张脸
去打另一张脸
 
2021年3月5日
 
 
怀春的人
 
风一吹，她就晃着脑袋
一副志满意得的样子
夜雨之后
她们在叶子里
开始显山露水
每一天，她的腹部
就大一圈，青一点
我从树下走过
这些木兰树的花骨朵们
在梢头，挺起了身子
 
2021年3月8日
 
 
戏台
 
月光是个银匠
在瓷瓶上
掐着银丝和银片
夜鹰吊着嗓子
伏着的乌鸦们一起叫喊
春风，金戈铁马
在林间，有十面埋伏
蛙声提前破空
竹鸡突然从梢头滑过
月亮别过了脸
戏台悬挂着一张黑布
 
2021年3月9日
 
 
一朵花的死亡日记
 
那时，你在一条钢丝上走着
想着少年时那个递千头菊的人
还在想着，三十年前
赤脚趟过冽的那条小河
一只喜鹊在桉树上孤独地叫
有很多树
与你擦肩而过，而你
一点也没发现，更多的人
焦灼地呼唤着
你看见所有的人和树
都长着一幅相同的面孔
突然，一棵巨大的植物
出现在你的面前
像它身上的绿荫，你轻柔地
摇晃着慢慢上升
 
2021年3月13日
 
 
固执的人

春天是个固执的人
大宅门，石狮子
玉兰树，下起了树叶雨
持笺的人
分批到达。桃红，李白，杏黄

逆寒流北上，人潮涌动
春天的驿路，使者不绝
桐花，樱花，凤凰花
木棉，紫荆，三角梅
坚持己见的人，不断送别
立在云端之下的黄桷树
递上，最后一张请帖

2021年3月15日
 
 
住进一段木纹
 
时间不朽，时间速朽
不管如何
在暴雨来临之前
我像一只小虫
住进木纹里去
暴风雨之后
我成为另一道木头的纹路
与木头的命运，疤痕
合而为一
 
2021年3月16日
 
 
春天里的蝌蚪
 
凤凰山，在江风里醒来
跻身任意一条大街
站住脚。人流向前湧动
你像一个立在河心的木桩
蜉游生物们正浩浩荡荡
从背后看过去
黑色的头顶，拖着黑色的尾巴
就像成千上万的蝌蚪们
挤向同一个目标
和门前的池塘里，那条
黑色的生物链同出一辙
 
2021年3月17日
 
 
教义
 
莎士比亚从黑暗里探出上半身
黑格尔从帝国的坟场
认出带血的刀剑
那个叫托尔斯泰的大男孩，装上胡子
却壮怀激烈。而卡瓦菲斯
拉下面具，和一个人
消失在茫茫的丛林
 
在大盗横行的中世纪，你无法预测
一个人和一只狗的明天
就像你无法预知唐吉诃德
哪一天马失前蹄
而今，每一年都是1985年元年
每一种教义，都让我们千年不朽
 
2021年3月18日
 
 
 
举着火焰的人
 
冬天有着刺骨的冷
还有茅屋里刺骨的痛
 
有人悄悄地举出一点火焰
李树是白色的桃树是红色的
桐油树是橙色的
 
走在后面的人
陆陆续续举起来
紫色银色蓝色杂色
 
火焰点燃了群山
迷途者的心里，沸腾着
 
2021年3月20日
 
 
末世姜伯约
 
灯下展开武侯遗赐的蜀锦
有几处破了，明天
要补补。还有屋后的那块荒地
种上玉米和红薯
也可充几天军粮
兵书翻烂了，不看也罢
蜀剑每天都须磨一回
偶尔去砍砍几棵桑树
射几只锦官城外的野鸡和狐兔
堂上，老鼠们大摇大摆
黄金和玉器覆上了厚厚的尘土
以剑为帚，姜伯约
把自己，扫进了西蜀纸篓
窗外，西岭的雪下个不停
 
2021年3月22日
 
 
树们，刻出了风的形象
 
两行桉树，整整齐齐
把一条路引向深远
它们在向每一个行走的生命
驻目，致敬！却满怀谦卑
在这队纵列中
它们都有着同样的姿态和面貌
每棵树，从根部开始
表皮的条纹，按反时针方向
旋转而上，规律又细密
好像是倒塑的螺纹钢柱
这是南风这个雕刻师
日复一日地在树身之上
刻蚀着自己的具象
 
2021年3月21日
 
 
吊鲁子敬
 
江东六郡八十一州
还有东西南北大小诸侯
都以为你是块面团
是乱世之良药。不时摇醒
那个犯困的孙仲谋
没人知道，你的面团里
有一百零八块骨头
和七十二道沟壑
沒人知道，你的棉花心里
装着流民，饿夫，破士和墙垣
鲁子敬，天下危局危人
连玄徳，拥荆楚，战强橹
翻遍二十四史
子敬以一幅宽厚的胸膛
挡住了大江南北滚滚的波涛
 
2021年3月24日
 
 
找骨头的人
 
何二狗吃得很仔细
把掉出来的米
捡起来放进嘴里
喝老火汤时
他小口小口地啜
把菜干，赤豆
一粒粒捞起来嚼
到了广场好一阵子
他还不甘心
他X的，这龙骨汤
连骨头的影子都没见到
说话间，夜幕落了下来
 
2021年3月25日
 
 
黑暗里的开关
 
有时候，你像块石头
一直沉到湖底，沉到
某个物品，某种气氛中
某一个微微上扬的眉头里
从触底后的反弹开始
你又是一团棉花
在虚空里上下左右地飘
又无法在某个地方停靠
这个时候的一声鸟鸣
或者一声笛响，或者某丝气息
不经意地闯进来。蓬地一下
这粒星火照亮了黑暗的世界
像某个人，无意中碰到了
一个久寻不见的开关
 
2021年3月26日
 
 
 
三月，每朵花都举起了酒杯
 
船舶还停在太平洋的汊口
广场上，那张广告上的口罩
像一床被单，盖住
一场公开的流行病症
有人从高楼出走
无人收留的流浪狗
从六棉古道，走过了西山寺
满地的木棉花
还有紫荆，三角梅，君子兰
兴中道芒果，紫马岭的荔枝们
每一朵花都在三月
举起了酒杯。我也把自己的
那杯苦酒，一饮而尽
 
2021年3月29日
 
 
 
內心的悬崖

从草屋出发，猎人的命运
就成为谜语，或者板上之钉
斧柯在你的手里，蚀尽
从此猎人就活在各人的意念里
大路朝天，不管你先迈左脚
还是右脚，无一例外
最终人们都会发现
你被困在自己或者别人的陷阱里
一年复一年，一日复一日
你起早贪黑，给自己也给别人
设置各种悬崖，深入迷中
和我喜欢解数理，研究悬疑一样
在一个又一个悬崖中
你把自己不断推倒，或重构

2021年3月30日
 
 
风暴
 
门堵死，窗关严
在房间里不停地来回
看看书桌，又看看凳子
扔下杠铃，又拿起拖把
棍子太轻，水果刀太小
外面毫无动静
 
可以冲出了，可以劈头盖脸
喝了口水，把杯子扔出去
试试嗓子，气势没上来
又抓起啤酒瓶，猛灌了几口
顺手抄起一把折叠扇，铁的
猛地拉开门栓。他怔住了
 
一个四岁的小女孩
睁着大眼睛看着窗户上
扑腾的蝴蝶。他把手里的扇子
藏在身后。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轻轻地转身进屋，关了门
 
2021年3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