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朵火焰（20首）

五桂外传
 
我耽于流年
像潮水耽于大海
当年我一叶扁舟
随身之物，不过
清风耳，明月耳
 
彼时之舟，以叶为载
一人一浮槎，荒于天地
七洲之外，有乐土乎
乐土当属五桂
南海之滨，海上仙山也
 
乘风势，趋潮头
风停人驻，山有入云势
海有抱襟之怀
有云绕之，有雾缠之
弃舟登岸，烧荒拓石
有子焉，辟谷生烟
山鸡野鸭，子民八荒
遂安居，不识归路
历百世，子千孙
 
2018年7月2日
 
 
爱上一朵火焰
 
我们都爱过这样的女子
像一根爆竹啪啪作响
她脆生生的，在春天里
唱着歌子，一路叮叮当当
像一面锣，走到哪敲到哪
 
一溜烟冲上悬崖
裂开的大嘴吐着云烟
下河摸虾，围堰捉鱼
提着裤管吆三喝四
 
总有一段岁月，我们
性如烈火，大口吃肉
大口喝洒，把手呼兄唤弟
快意江湖，也执着恩仇
 
那是一朵火焰
爱上了另一朵火焰
 
2018年7月3日
 
 
急雨争渡

那时，我在泗益渡
正欲过西江
乾坤朗朗，山河澄明

我还撑着碎花伞
在堤上迈步到码头时
湖州山上，一朵积雨云

二十步，我正欲登船
只听沉闷而澎湃的雨声
像潮水，从南掩杀而来

这急雨，不是后院起火
一定是有紧急公务
十万火急之下，它风驰电掣

我赶忙退步，伏身水杉树下
让急雨，先我渡江而去

2018年7月4日
 
 
赴乌有国道中所见
 
市声喧嚣
收良心啰收良心啰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一元一斤，无论大小
但见各色人等提着良心
在称前排着长龙
 
换尊严啰换尊严啰
这边鼓声未停那边锣声又响
兑换尊严，条件多多
尊严一幅，可兑现雪糕一块
草莓两颗，白银一枚
价钱公道，老幼无欺
 
果然，父子，母女，爷孙
提着一串串尊严开心而来
满意而去。收骨头咯
收骨头咯，骨头价高五元一节
收骨头咯，各位乡亲……
 
2018年7月5日
 
 
忽然看不清了
 
她一边拾掇纸皮
一边说降价了不值钱了
七毛一斤。我吃了一惊
他们从来只出到四毛
 
几只大纸箱，她哆嗦着
折了三回才折成小方块
利于捆扎。她的散发
没啥约束，一蓬乱草
 
过秤时，怎么也抬不起来
我肩痛。纸堆一半托在地上
她数着，五十，五十五，五十八
你看看。我努力地看着老式秤
 
这不是二十吗？二十，二十八
我努力而又认真地和她数着
然后，狠狠地揉揉眼
大娘，我眼痛忽然看不清了
嗯，是二十八斤
 
2018年7月9日
 
老电影

前天一群鸟在暮色里往北飞
昨天一只鸟在暮色里往北飞
今晚两只鸟在暮色里往北飞
它们比某种刻度还精确

前年，一只大黄蜂从柠檬树
扑到我的头发上
去年和今年，大黄蜂一点不差地
飞过柠檬树扑到我的头发上
像一场没有尽头的老电影

2018年7月10日
 
 
埋在一粒果子里
 
随便什么果子都行
柠檬有点酸，和生活一样
苹果有点腻，和某人差不多
李子和杏子，是小点
如果柚子做房子
是一份意外的惊喜
柑桔像个大众情人
 
我这一生，就没挑过
肥瘦都相宜
上帝他老人家给什么
我都接着。然后慢慢地品
直到只剩下这把老骨头
然后，就把我自己当果子
种下去
 
2018年7月11日
 
在瓦罐上反复地煎
 
她把自己分成四季
每天都轮回一次
春天的平和，夏天的暴烈
秋天的冷，冬天的酷
一截病枝，在瓦罐上反复地煎
 
她把自己分成四份
一份给上帝，一份给医生
一份给爱人。被虫蚁
所蛀的那份，自己翻检，擦拭
 
不进山，不拜佛
佛是软心肠，怕他难过
打结的身子，自己解扣
一个人要独自战胜一群人
 
2018年7月12日
 
荨麻列传

我是一棵荨麻
在这里生长了很久
那年挎着宝剑的老大哥
啃了我的几根蔴头
他有了点勇力。御剑气
在地上划了一个蛋

我把大哥的话刻在蛋上
继续啃蔴头，穿蓑衣
借以遮蔽光秃秃的内心
所有的荒凉，透过蔴叶
和墙缝，疯狂地抽芽
青蒿枯尽，乌桕红遍

守着蛋，等着日出
我把秘诀咐于子，子咐孙
子子孙孙，历十世
石破蛋出，而荨麻不知所踪

2018年7月13日
 
 
群安村的新娘
 
从新伦村到群安村
过林海，菜地，很容易
就失身于果园。每个农场
都是一个专题博物馆
每个农场主都是农学博士
 
在水乡总有出其不意之时
刚才晴空万里，转眼之间
一阵轻雾，从伶仃洋飘来
村里的荔枝林，农舍，渔舟
河流与芭蕉树，隐身其间
 
这时的群安村，是一个
披着白色婚纱的新娘
那个地里采蕃荔枝的姑娘
也是一颗刚熟透岭南的佳果
 
2018年7月14日
 
16日致燕子
 
燕子，你觉得有意思么
你在我的房前上下翻飞
冲浪高手一般。一会御风
一会逐浪。一会织弧线
一会儿画直线，像梭子
往来返复。又像个孩子
得了老师的两朵大红花
你大概不记得你的姓了
我也不记得。啍
你不带我玩儿，不就是
多了一双翅膀么
不就是在山顶上画道彩虹么
我还长了一棵榆木脑袋呢
赶明儿，我也长双翅膀
在虹桥上和你比画七色线
 
2018年7月16日虹起西
 
 
扩散的引力波
一一仿招小波致诗友

小波这人，不是太诚实
就是太小心。可能因招姓之故
招惹得国内外诗人皆以他为傲
他的流派，分明就洪波狂涛嘛
怎么是能谦称小波呢

我在桂山下的小城里
都感受到这波小波的威力
如果小波的引力再大点
我估计陈旧的诗坛之舟会晃三晃

小波的诗像香港小城
每一首都有清新之气
像一圈圈涟漪，从香江之滨
向北向东向世界扩散

2018年7月17日
 
 
无箭之弓

年轻时，我也有对娥眉
像一把磨亮的镰刀
收割着一望无际的麦浪
和深山小涧浅浅的忧伤

而今，它们愈来愈像一张弓
满月在蚀去，刀痕犹在
我从一把剑开始往弧的方向延展
且愈来愈弯，愈重，愈沉

从年轻之时，我们就力贯弓弦
每一次下垂，俯仰，弓
就满一次，弯一些，直到
我们的额，碰到自己的脚跟

回头，除一张弓身
箭，已不知湮没何方

2018年7月18日
 
 
牙齿
 
她在ICU呆了一个月
又在床上呆了三年
我去看她时，她蜷着
像一只缩在茧里的蚕
 
我拔除这盆里的草
为它们松土，透气
手下一用力，最长的绿萝
断了。长物多灾啊
 
半年后，她自己走出了医院
第三天后，绿萝并未如我所想
枯萎死去，反而绿意更盛
断藤上的新根，像咬进土里的
 
细牙齿。她和它，一定是
咬住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
 
2018年7日19日
 
 
悬案

听说那天太阳很大
像个黄金时代
王二一个人睡在广场上
和冬眠的熊差不多

一个法官路过，摇摇头
一个医生看了，摇摇头
一个科学家看了看，也摇头
一个神甫，念了声佛

王二太脏了
疯了八年的张二爷
把王二放进水里
洗净。明眼人看见

光身子的王二
通身缠满了透明的绳子
像丝网里滚出来的人
没人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2018年7月23日
 
 
登阜峰山
 
我走盘山道。像这些年
围着她，转了一个圈
又转了一个圈。有人
在逆光中，寻找镜头中的焦点
 
自嗨的中年，拿着咪简
在抖音中找回失去的青春
小广场，扭着腰肢的晨舞者
努力拉直，习惯弯着的腰杆
 
这些都是二十多年的老友
凤凰树，细叶榕，黄桷树
白玉兰，紫荆，还有棕榈
他们还在，只是我走的太远
 
一寸一寸走近阜峰塔
像一个多年未见的人
站在平台上，我看见她
又直了直身子。对我视而不见
我转过身，沿石径而下
 
2018年7月24日
 
 
阴阳人

他的左身是棵柳树
他右身是是棵樟树
日头很大，他身后没有影子
不像我，走在月光下
左右都是虚影

从后面看，他是一座山
把雨变成柔软的刀子
从前面看，他有一个好看的
兽面，慈眉善目

有的人心里野草丛生
有的人的心里玫瑰静放
他的心里有一座雪山
一边是烈日酷暑
一边是春日暖阳

瞧，他又在广场上念经

2018年7月26日
 
 
丰年

何二狗在田埂上蜷着身子
像搭在坎上的一块软泥
他一会儿滚过来滚过去
一会儿狂乱地拔着头发
这一年，是开元元年

稻田张开金色的脸盘
从远处看，每一棵穗上
挂满了黄金般硕大的稻子
用手一捏，秕谷里空无一物

皇恩浩荡，这是御赐的新苗
今年的乱石滩
新苗插遍了每一寸土地
这一年，乱石滩草料如山
牛羊们吃得肚皮滚圆

入冬，乱石滩十万名老幼
都拿着陶碗上了路
据《巴国志。阆苑疏》云
"是年大丰，上悦"

2018年7月27日
 
 
换一种方式

月亮升的那么高
是想和我拉得更远一些
我满身尘土，一脸胡渣
她一定是不忍心看我
像一棵草一样萎下去
裤腿上还干结着
沼泽里的泥浆

今天她没施粉黛
她卸掉了那些霞光
和浓云。她干干净净地
挂在天上。她的干净
是她谢绝了花式与繁复
我们都做一个干净的人吧
赤条条地，把自己挂上去

2017年8月满月下
 
 
绝活

何二狗被狗咬
夜走娄山关
他学一声鸡鸣
鬼魔失色，纷纷走避
奔出了地狱之门

自此，这一代宗师
隐居南津关
靠一手甩锅绝技
换得半生安宁
咸丰十年，甩锅之风
起于江湖，兴于庙堂
时有万国来邦

南津关外，金戈流缶
十万臣民，争睹盛况
有钢锅铁流自天外飞来
黑压压铺天盖地
何二狗轻舒猿臂
左右挥舞上下飞弹
飞锅流弹无一漏网

城邦遂安，至今
五十又九载矣

2018年7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