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中俊2018年6月诗选：独角兽》

今天儿童节

早上AATV报喜
说本市排名进了前五
居民消费能力比肩美国

今天从翠景路到孙文东
我只用了十分钟。好象
全城的车都给我让着道

过医院时，这个停车场
尽然空荡荡的。十二岁以下
今日可免费诊治

刚才，我接了个贵州的电话
说他们的新楼房搞活动
特惠我三千块钱一方

我赶忙查了查日历
原来，今天我们过儿童节

2018年6月1日
 
 
广州来的何二狗

那天好多人，在喜来登
何二狗从广州来
我们说二狗你混大都市
要多到我们乡下来串门

二狗一高兴，连干三杯
说小蛮腰，和村里杏花一样
真好看。白云山很矮
和横梁山差不多

二狗走完一圈，开始藏否人物
某省长升级了，某局长双规了
某科长有套别墅，在芳村
他和某主席，昨天才喝茶论诗文

何二狗，菊花怎么没来
问话的是秀芳，我拿脚踢她
二狗的老婆从工地上跑了
但二狗好像没听见，提前退了席

2018年6月4日
 
 
夜归者

天空是一口大铁锅
里面翻腾着黑色的波浪
十万匹骏马，放开了铁蹄
檐头昂首，玉兰弯着腰

每一盏燃灯，都是一座孤岛
在众岛之上，夜鸟
是只只黑色的箭簇
从西南射向东北

结伴的五只过去了
落单那只过去了
一群一群的夜归者
还未消失，后来者

又振翅而过。它们的路线
和檐角成45度夹角
和我们一样，每一只夜归者
都使用着同一个密码

2018年6月5日
 
 
土瓜岭

土瓜岭肯定不姓土
据说屈居陋巷者的先祖
是溯江而上。此刻
我第八千八百次
从楼角和瓦檐上，梳理
它的脉络和肌理

烟雨之中，土瓜岭表情漠然
那几个卖蔗人，和路人
小摊贩一样，被尘土湮没
只要我抓住一角，抖一抖
土瓜岭就尘土飞扬

在先锋庙，你得躬下腰
才能看到牌位上的姓氏
就像一个曲里拐弯的老人
他把雨水板结的心事
藏在每一个小巷转角的地方
他指给你看的，总是那些
残砖，陋瓦和曲巷。它的成色
和我二十年的遭遇差不多

2018年6月6日大雨
 
 
桂山烟雨图
 
她们和他们
五桂峰，大尖山，蒂峰山
天葬顶，云梯山，船底窝
白水林，香林寺，还有
双峰并立于西江的丫髻山
 
她们开始练习易容术
她们收回了长长的水袖
一会儿戴上青纱
一会儿披上素巾
当阳光从云缝里，露出
半个脸蛋，她们又换上了金袍
 
她们这些俏佳人，在雨季的
青花瓷上，慢慢露出一角娇容
又重峦深锁，那缓慢的优伤
 
2018年6月7日
 
 
鱼一样游过民国的岐江
 
在民国的岐江码头上
看着阜峰山隐去自己的身子
晚风吹走那个摇橹人的暮年
也带走那个举钵少年的欢容
 
潮水慢慢退去，不事声张
又悄悄地涨上来，像个归人
雨水打过的孙文西路
像那人，穿着青白的衫子
 
在时光的江河里
我们这些过江之鱼
用鳞片覆盖头上滑落的青草
把骨头交给风的人，最后
 
我们终将和风一样，不再停留
 
2018年6月11日
 
 
五月的三角梅
 
大部分的花们都谢了
街上挂满了繁星般的芒果
三月红，糯米糍，桂味们
从荔枝园走向果栏和餐桌
 
五月的桂山摊开绿色的调色盘
浅绿青绿翠绿深绿墨绿
只有三角梅例外，在西侧
孤零零开着两朵小花
 
它们就像我们这些怯怯的人
生僻又不合时宜。跻身潮流
成为一个符号，让人愀心
像隐身在人丛里的，那些乡亲
 
2018年6月12日
 
 
借粉

车外山连着山
像一群连襟的兄弟

右侧，远方
翠绿的屏上一块赤红

远看，像个撕开的疮疤
近看，是个采石场

我回去向三姑借点粉
来给它们描个妆

看着劈开了半个山头的疮疤
何二狗自言自语

2018年6月13日
 
 
石头人
 
第一次见他时
雷雨交加，闪电
像一道道鞭子
他双手合掌，微笑
 
第二次见他，我柱着木杖
刚下山来。我抱着断腿
在他旁的士多店歇脚
他昂着首，看着我
像个一败涂地的士兵
 
第三次看见他，我顶着
一头白发。我用枯藤般的手
代替我盲掉了的双眼
向他问好。在他的眼眶
我摸到一滴滑动的泪水
 
2018年6月14日
 
 
现实主义者
 
他的左手，写得一手好字
像湮没已久的蔡氏笔法
每当夜晚，他就是执节的苏武
放出他内心千匹骏马
 
他的右半脑，住着一位君子
用手提着灵活的四肢
冒雨矢，好义之人
趁月色尚明，理当打马急奔
 
他把身子，埋在汉时的长安
在一堆黄金中，拨出自己的脑袋
把那些火星文，当点心
像李道人，吞下那一把金丹
 
一切相机而定，他以何种面目
飞奔，得看当下周遭的气氛
扛着自己的肉身，他练习
从平地起步的飞行之术
 
2018年6月15日
 
 
唤醒无人呼喊的姓氏

我要找找那个人
早起的无名氏
他把天空洗了又洗
擦拭得干干净净

让我走在路上
神清气爽，没来由地
念了一声佛。在人间
我们都成了干净的人

找找那个安放石墩的人
找找那个扶正荔枝苗的人
找找那个交还旧报纸的人
我们要在尘埃里，唤醒
那些没人呼喊的姓氏

2018年6月21日
 
 
把戏
 
他拿出一个木偶
众人大笑
 
他拿出一包糖
众人大笑
 
他拿出一只鸽子
众人哄堂大笑
 
他抽出了剑
有人笑抽了筋
 
剑光抖动，世界
一片雪光
 
机关，未尽
 
2018年6月21日
 
 
东河水
 
如果我是浮槎
我肯定有两个妹妹
一个在月宫
一个在东河里
 
我还是那朵蓼花
和着东河水的节奏
呼吸。只有我才知道
一江春水掩埋了多少悲喜
 
捕鱼者，被鱼群追逐
芭蕉树在南风里
扇动着它的翅膀
那些击水为誓的人
都已逐水东流
 
在东河，我们是
一滴水靠近另一滴水
一条江，淹没了
另一条江
 
2018年6月22日
 
 
写给故乡的李子

小李，我是沟里滚泥巴的
小何。如今叫老何了
昨天我才扯掉一根花发
没想到，你土气依旧
那个憨厚的祥子，还披着
一层老旧的霜白

二狗挺好，像个人物
就像当年你们流着口水
描绘的那个新贵:老板
只是他一个人，常偷偷地
去珠江边抽几口老叶子
就像当年你们
偷偷地去摘二妮家的桃子

小李，老何向你道歉
说好的照顾好你的叶琴
却彼此已离散多年
从玩具厂消失后，听说
她已远嫁上海。这人间
谁又不曾雨打风吹呢

我们这些兄弟，就指望你
守住最后一缕炊烟。四海客
才有西北可望，长安为盼
小李，书不尽言。老何再嘱
努力加餐饭!切记切记

老何
二千零八年仲夏朔日于中山
 
 
过福获村

雨还在下，山用雾蒙着头
我和福获村，是两个忘年交
它在历史的烟云里静守
我在岁月的门前探寻

在去桂山的路上
我们迎面相逢
他朴素依旧
我凋裘犹新。我们
相对无言，又各自前行
 
2018年6月26日 
 
 
雨后的芒果
 
城里好多新贵
车厘子，哈蜜瓜
穿粗布的荔枝下山后
纷纷嫁入富贵人家
 
一个人，在深山
雨后。像枚雨水冲散的松果
和泥土，赤诚相见
 
一行行芒果树，用芒果雨
这最高的礼仪
迎接我，迷途的将军
 
2018年6月27日
 
 
独角兽
 
在假日街，我是一只
独角兽。打翻了金发少女
漂浮在星巴克的白眼
 
日未央，我剩下的一只角
抵在铜罗湾的老墙上
旁边的富贵竹，腆着一张绿脸
 
踱到满记甜品店时
我和弹钢琴的少年
把自己凉成了一杯冷饮
 
流落于此，和逐水的贝母
有几份十相似。在潮水之上
我慢慢地伸出，开杈的独角
 
2018年6月28日
 
 
月光斩

群山低伏，他们
把脸侧在阴影里
他们和秋风密谋
林子，用长啸把星空推远

朝圣者，正在睡去
这大地的昆虫
用一根青丝般的绳子
换来一次长久的征程

那些低垂的人
隐匿的青蛙和菌类
被月光塑形，瘦身
成为世间银色的飞翼

我知道，茅屋的饮者
黄金屋的歌者
都在月光下，磨了一千把刀子
他们伏身，等待着那一刻
启动一场月光斩

2018年6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