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诗选：尖塔，穹顶和远山

 
雨后
 
我身后一片朦胧
五桂山顶异常清晰
远看，它的脸上棱角分明
仅仅半个夏天，很多事物
就长出了杈角
 
伏地的茅草直起了身子
雨水，刚刚给它上了一层蜡油
看着一个又一个人
蚂蚁一样消失在长江路的尽头
 
工程车拉着木桩
园林工人从一棵树走到另一棵树
给它加固，支撑，培土
这街上，还有好多事物
尚未扶正
 
2020年9月1目
 
 
树下
 
风打着卷儿
小黑也打着滚
追着风吹翻的梧桐叶
枝上的喜鹊，一声不吭
 
拿枪的人，挺着胸膛
老黄牛抬抬头
又埋首到青草里
一个人，起身，拍拍尘土
走了
 
又一个人，起身，拍拍土
走了
只有阳光，一寸寸
抵进，母亲枯藤般的手掌
梧桐树，轻轻地摇了摇
 
2020年9月2日
 
 
尖塔，穹顶和远山

微风吹着巜安魂曲》
银杏叶走得很远，无可挽回
旷野里谁才《正义的灵魂》

我和世界隔着一层薄雾
饮酒，吟歌，作无效运动
香樟树握住权杖
马尾松则把剑柄举向虚空

每个人都是隐秘的工匠
群山伏下身子
把那一点光，传向远方

镜子里，我是一座移动的城
关上了最后一扇窗子

2020年9月3日
 
 
 
多面兽

王二和我
蜜蜂和历史
都具有唯一性

情感和人性
是个二维的坐标

如果方法得当
我们就能见到立体的影像

偶尔，另一只眼睛
从一个孔中，窥见
四维，及多维的面貌

悬崖上，肯定有条路
直通谷底
 
2020年9月4日
 
 
套娃
 
五斗米不够
加一套
弯道超车
再加一套
从一个点上突围
又加一套
榨取最后的潜能
继续加套

这就是现在的我
雪人套着雪人
 
2020年9月5日
 
 
去相思岭
 
 
站在虹桥上
看见一些人到了峰顶
一些人却在谷底
去相思岭
过小桥，过栈道，穿树丛
像在波浪上摸索
左一脚在波峰
右一脚在浪谷
在其间挣扎，奔波
猜想下一段路的起伏和曲度
最后，你还得面临一道直崖
这是相思最大的障碍
终于，爬完了石级
豁然开朗。一个全新的世界
来源于
高低错落，悬念叠生
 
2020年9月7日
 
 
一头牛

墙边，一头牯牛
摘掉帽子。他对着镜子里命令
帽子摘了，露出两只角
撕掉你的卷发
他露出厌恶的口气
除去你的丝袍
他继续命令
扔掉你的衬衣

镜子里净身的人
是一只剥了皮的绵羊
辨了很久，我才认出
他是一位诗人

2020年9月8日
 
 
隐族
 
桉树都长了结节和盘枝
松树们每一棵
都指向不同的方向
它的声音在伶仃洋里混合着
像海上的夜雾，在黑夜里
潮湿、孤独
 
清晨，提着心摸黑前行
捏着一把汗，也拳着一把雾
顶峰上，它不急也不缓
长一声，短一声
然后，一个女声，一个男声
最后加进一个童声
 
三十年后，在这海上孤峰
遇见流亡已久的家族：乌鸦
和我一样，它们还没学会
看人下菜，以黑为白
 
2020年9月9日
 
 
 
在伶仃岛上
 
夕阳端着，比较累
只好一寸一寸地挪动
渔船倒有些急了
顾不上那些擦肩而过的海鸟们
 
坐在礁石上，用思绪把这片海
填满。潮水互不谦让
我等谁
谁等我
打渔的人，拾海贝的人
是滑过的旧胶片
 
人和树都是海草
我努力地辨认这些的背影
此刻，我成了一朵燃烧的火焰
一点点地收回自己的灰烬
 
2020年9月教师节
 
 
舞台剧 

百恋嶂的上空，阳光
从层层黑云里打开聚光灯
红，橙，白交织成一片
积雨云循环地在树梢往复
这个场景里，闪电频频助阵
惊雷以高分贝掌控着节奏

南边，一片净空
仿佛某个人，铺开一张白纸
在酝酿着什么
是写几个能飞起来的字呢
还是用水墨勾几抹山水

另一边，一道门
把雨水和黑夜关着，不可遁迹
灰色的水柱
笔直地从西边扑过来
现场，我看总编导一一自然之神
八方调度。不久之后
三个分剧场就合而为一
汇成雄浑的交响
珠江西岸，已成泽国
 
2020年9月11日
 
 
尝鲜记
 
四点三十分，上了山道
用手机照明
前面有手机亮了
后面的人也依次打开
最高的石头上爬满了人
在动物园时，猴子们
也是这个样子。在石头上
引颈而望
巢中的那些鸟儿们
也这样等着母亲
从海上衔来第一条鱼
海上刚出炉的太阳
就是今天，我们鲜鱼片
被伶仃洋，煎成金黄
 
2020年9月14日
 
 
 
夜泊
 
伶仃峰向海里
伸出两只手臂
它握住的，是一片浪花
星星很少，有两三颗
在海面上，碎了
渔船们，睁着眼睛
努力地望着南丫岛
 
这时候，傍着她的肩
我也是一片归帆
港湾内，每一艘渔船
都偎着另一些渔船
只有月光
悄悄地爬上桅杆
人间，翻到银质的这一面
 
2020年9月15日
 
 
 
阴谋论

他跟我去牛棚
去麦田
去乱石滩
也去保宁府

直到我翻过凤凰山
走进灯火通明的大会堂
借着聚光灯
我才看见他
我的那个孪生兄弟
他堂而皇之地
出现在我的报告里

有我的地方，他在
没有我的地方，他也在

2020年9月16日
 
 
紧箍咒

下课了，同学们涌出来
有书法班、美术班
写作班，奥数班
还有打击乐器班
钢琴演奏班，舞蹈班
每个同学的身后，都有一个
佝偻着身子的跟班

对面行道边，一排乌榄树
开发商，给每棵树
拦腰套上钢筋
每一道钢筋，深深地勒进
这些树中少年的脖子里
像一群，戴着镣铐的孩子

2020年9月17日
 
 
人间往事

一只蚂蚁把另一只蚂蚁
打败
一场风将另一场风
毁尸灭迹

一头牛从草屋里出来
杀死自己的心脏
将两只角，还给天空

鱼群游过历史的冰缝
挥着镰刀的人
又一次被桑麻绊倒

白雪满怀悲怆
给活着的人盖上被角
蒙上眼睛，我看见
死去多年的狼，腾空而起

2020年9月18日
 
 
长安城的一匹黑马

王二说，李靖撑着竹竿
在古老的长安城里
满大街的泥泞之上一跃而过

其实，这时的长安城
还没有鸡鸣。倒是狗吠
是通行的官方语言

你说的骒子们，也是行情看涨
一匹骡子和驴子的爱情
正被搬上长安正史

后来唐太宗在四个门
垒了砖墙，让我们隔绝了鸡鸣和狗盗
成天只能和骡子们谈感情
而每一个人都说

自己就是长安城里的那匹黑马

2020年9月21日
 
 
一只蚂蚁的逃亡

偌大的江湖，没有菊花和刀
看不见一只草垛
我在缸沿上走了一百个来回

只有风，从树缝漏过来
给了我一付轻盈的翅膀
作为蚂蚁，我坐拥了一座米的江山

烈重的米香，淹没了我的唾液
我的愿望，是和一粒雪
相拥一生。我不知道

一粒米的手，牵着十万座山脉
我开始挖山，蹋一座我挖走一座
我开始分不清，山与饿哪个更重

我的命运在于：推开大米，找到出路
而大米的命运：堵住漏洞，平息战争
结局是：我在缸里变身米粒
只是色黑，且略显骨硬

2020年9月22日
 
 
慵常的时光

云丝被五桂山缠住了
像风掀动挂在树枝上的布条
照例，金字山的上空
那只鹞鹰，一会儿平展双翼
一会儿奋力振动
穿红衣服的女子在天台的绿丛里
隐隐绰绰，手上有把翠色的植物
她旁边的老人，把一件旧衫子
翻来复去地看，如在地图上
寻找他自己过往的旧迹
学校里，童声在合唱巜我的祖国》
如果分辨一下，可以从耳朵里
听出无数的场景和纷繁的人事
鸽子飞远了，野猫落在天台
洗碗的人大声呼唤着孩子
麻将声如翻炒鲜豆。杜鹃
从长江路一直叫到树木园
王红梅，有人在楼下对着天空喊
在红木椅上，我像一枚不起眼的落叶
残淡，枯黄，被风轻轻地
翻了一个身，万物沉寂如斯

2020年9月23日
 
 
出口

阳光就在咫尺之间
伸出手去，它们
就停在你手上，阳光
开始从皮肤深入到你的血脉

我就在这块方寸之地
或坐，或躺，或侧倾，或斜卧
眼睛在墙上画人，画山
吮吸不同植物的味道

对的，我就是那株庄稼
我能摸到房间的边界
我也能摸到人世的边界

到处都是空，到外都是墙
只是，我无法挪动我的身子
哪怕，迈出一只左脚

2020年9月24日
 
 
乌桕树
 
我要过横梁山，乱石滩
石头是一把把刀子
要割开我的骨肉
我也想变成一把刀子
剖开山的肠肚
把山路拿出来，一条条撸直
让背玉米的大爷，扛高粱的大娘
能挺直一些，舒坦一些
 
何菊花像条乌梢蛇
在乱石堆里绕来绕去，跑得没烟
又像是一只兔子，蹦起来落下去
那时候快傍晚，天上开了彩帛铺
地上的何菊花，擎着一把千头菊
站在长满青苔的石头上
整个人红红的。我说
何菊花，你就像那棵乌桕树
 
2020年9月25日
 
 
青白眼

龙王潭喜形于色
光溜溜的孩子们
鲶鱼般在浪花里出沒
这时的龙王潭，好脾气
一付天青眼

这几天，龙王潭
时不时开始翻白眼
对河面的打渔子
忙着把独木舟，藏到岩石下

2020年9月27日
 
 
在XX路上

最牛的市政工人
修马路㑰揉面条
今天搓过去，明天揉过来

小贩不敢来，乞丐无颜过
最牛的骑士是，飙着哈雷
让旁边的瓦片纷纷跌落

园丁值得表扬
他们把荫香树，白玉兰，芒果们
训的规规矩矩，低眉顺首

最厉害的是某园长
他让所有的杜鹘，秋菊和三角梅
都统一款式，固定妆容
和我们一样，长着相同的面孔

2020年9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