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相忘：二十四行诗选（第224-239首）

224.

你三千年的风在夜间吹着，而我
只是荒原上一团火
刚刚颤抖在手里
突然间掐熄。黑暗
随即夺走我生命的呼吸。面向

渴求我的孤寂，骆驼草
对爱情的眷恋和痴迷
有多么贪婪。骆驼飞离枯萎的肉体
远比一棵草的呼吸更慢。你不急不慌
独自一人漫步，就连石头
滚动起来燃烧自己节奏都比你快好多
满地藤蔓，开始越过月光爬向我

你，站在月光幽谷的水中
我
是一棵烧焦的孤树。我的孤独
将灵魂引向天穹，星星和萤火虫
包括我的花瓣生机勃勃的欲望
都从这里纷纷逃离。最后你
选择在这沙漠骆驼的魂魄中脱身

风，一天天吹响
我一丝不挂残剩的骨头。再吹时
旷野里就多了一棵草
只等
爱情掏空后，舌尖被你点燃时灰烬长出翅膀

    2023.12.19   午后岛上


225.

风口浪尖上，雪在
一层一层
趁机偷偷覆盖。我们干燥的荒原
夜间让饥渴的海水漫过来
这跌宕起伏的雪白肌肤，却并不圣洁

我现在只想要沿着贝壳的路，从海滩
爬回去，重新越过沙漠爬到
天穹月光下
山麓的另一侧。柔软的光
在厚厚的雪峰颤动。它们拒绝了我
且一把抓住我原路扔回来
容不得我喘息，最后屏住呼吸

正面一侧是悬崖。峭壁上的芭蕾
令我感动，但
无法站稳双脚。千万年坚冰在消融
绝美风光在岩崖上空
一遍遍呼唤。鹰翅下面的炙热爪钩
钩住我
盔甲紧护着的胸腔。这小小的动物身子

爱情，让我
最终身陷囹圄。戴上镣铐迈进
风中迷宫，门
打开，就是
你我割舍不下的荒原。一匹狼在雪中等待

    2023.12.19   午夜岛上


226.

我的灵魂在这里面，这是
我的心脏
最原始跳动的躯壳。我黝黑的粗糙体肤
月光底下每一个毛孔都醒着，像是我
刚刚走出来的荒原。你柔软的身体

像环绕着，梦中环绕着
我沉睡的河流
在身后缓缓躺下去。波浪
离开了我，卵石
朝着我打开自己的心扉，它
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半点向我显现。最后
月光变成我，只想要你再靠近一些

天穹敞开。我们极地的天鹅
最先到来
你雪一样的浪花，在可爱的翅膀下
聆听
鱼在水底里的声音。羽毛
是它圣洁的身体最为重要的。如同我们的皮肤
和鱼的鳞片，月光

在缓缓穿越到远古。突然间让你
这美人鱼的身子变成了我
从深夜的岩石上滑落水中。在鱼亲吻的部位
我们的心脏终于复活，而灵魂
随天鹅快乐游向天空深处。一座孤岛的惊叹

    2023.12.19   深夜岛上


227.

这扇门
你是唯一相约穿越到这里的。墙在
背后，前世晃来晃去的人
都是墙上的影子。绝不会朝我显现出
她们安静下来的脸，你离我却很近

我只想疾步走进去，走进
自家荒废多年的花园。到处都是
一丛丛
开满野菊的草，秋天刚刚枯萎不久
石头在月光下缓缓移动
唯有我在竖耳，靠近
年少时深深迷恋过这一切。双脚停下

到了月光
该缓缓朝我落下的时候，正因为是你
向我羞羞答答走来，才
不得不弯下腰去。你的长发在飘动
无意披散在月光和墙体之间，风
从墙根底下吹过去。落叶
一片片惊慌四散，而我们都开始惶恐不安

很多话都拥挤到了唇边，但我们
都看不到
自己紧闭的唇。眼睛
像是替你我找回来了花园的入口。影子里的
那些人进进出出，只有那扇门独独留给了你和我

    2023.12.20   深夜岛上


228.

从一个又一个梦中走出来，再走进
这一片森林
仿佛走进一个树轮世界。大大小小的漩涡
月光合谋算计，站在湖心
我们的生命一次次隐匿。又一次次重现

一只只鸟，向着
湖泊
彼岸鸣叫，召唤我
记住银杉树枝头的阳光，或是你用手指
将明亮的石头轻轻叩醒。要是我们
单纯只记得这些，那该多好
但却发现那些蕨草植物掠过眼睛。惊慌失措

那棵树终于醒了。所有潜在意识开始
在我们欲望的身体里复活，重新
带着我们回到月光森林，回到最初的起点
树根，树根
点点滴滴的声音扎向大地，只想
听到最深处的回响。没有回响
我们只看见自己在狂风暴雨中摇晃

我庆幸自己，竟然会以这样的示爱方式
与你在这里重逢。相拥在一起
体内开始相互呼吸，灵魂
更是分不开。高大的合欢树
天地之间，陷入爱情和共同的悲苦命运

    2023.12.21   早上岛


229.

我们的脸出现在夜晚，荒原
在月光下安睡。但
骆驼草是刚刚睡醒的。我们的声音
吵醒了它，尽管我们自己
仍然是在沉睡的世界里。嘈嘈杂杂的

我们的爱情意识，潜入
那棵最先醒来的草。枝叶的欲望复苏
开始在风中凌乱，摇晃着骆铃
但骆驼并没有在这里
远行的万里跋涉。它到底在哪里
留下的痕迹
是月光无法擦洗干净的。那棵草像是在哭泣

当我们的世界，有一种神秘
从这里经过
它的泪水在月光里闪动光芒。借我们潮湿的手指
一次次
轻抚着梦中的脸，骆驼双腿
正站在沉睡的沙漠中
它们的爱情是在跟时空对话。没有回应

而我们寂寞的呓语，正在往徒劳的方向
停靠下来，风停止了
催眠曲的哼唱。我们收拾好一切开始起身
赶往下一段路程，时间
将我们灵魂继续掏空。只留下躯壳朝着黎明缓慢行走

    2023.12.22    黎明岛上


230.

冬天朝我们的世界走来。或许是我们
正在深夜骤然梦见她的时间
将要面临彻底失去什么。而我只惦记自己
昨天睡醒
刚刚在菜园子里搭建起来的木屋。我

竟然忘记了一件事情，才想到要给它安装好
门窗。对，是门和窗
让它可以敞亮跟我说话时，醒来打开
一双黑眼睛，再
梦中张大嘴巴。清新的空气
可以随时自由呼吸，也能够观赏
日月星辰。烟火人间

留下给我们的世界，总是会有
一道又一道风景。小木屋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但冬天打扮精心
已经悄然而至。未来的日子
必定是会有寒潮袭来，雪花飘飞
人类命运避不开每一个季节的光顾
我，只没想到季节脚步会这么快

那么疾速的时间。注定有一场暴风雪
甚至说来就来。还好
我前些天就开始备好木料，小马师傅施工
如期进行。其实都是
为明年夏天到来准备的，特别出乎冬天的意料之外

    2023.12.22   清早岛上


231.

这个房间，夜晚
已经反复变得无限漫长，那里我的手指
无法接近宇宙的光。整个世界
都怀抱着
孤寂的门槛，星星拼命让你坐上来

从最初打开的窗户，我们的身子早就裹起
垂死的月光，脚上
镣铐叮当作响
黑暗中压低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
一匹马
突然间穿越到这里，抖动翅膀的嘶鸣
催促我们跃上马鞍赶紧出发

荒原像是狼的潜伏者一样，尽朝背后隐退
沉睡的大地幽灵的幻影之舞
顷刻间唤醒了一切，知觉
也变成格外活跃。冬天每一根肋骨
似乎都从躯壳深处
麻木的状态找回自己的身体，分明就是在复苏
这个黎明前夜的马头琴，借风的手指弹奏

最终还是露出我们本来的面孔。马的飞蹄
比风更轻，耳底声音
比水更柔。血液
全部都随着星光的节奏跳跃，房间一起着火
无疑是让最漫长的冬至之夜化为灰烬

    2023.12.23    黎明岛上


232.

在这深夜，我
并不想随树下一片落叶飘起，找回
你喧闹的花园下坠。我只想唤醒自己
影子里深藏太久的天空
哪怕是身心面临沙石一样分裂

照样还是
回到荒原。哪怕白天都不见
人类的踪迹，我可以
像狼一样
四处潜伏，等待我们的猎物最终出现
但尽头的世界太过拥挤，实际上
猎物们早就丧失生存空间。已无去向

骆驼变成鸟的影子都在地上爬。蝴蝶的翅膀
在梦里扑打，寂寞
是森林里的蛇自由出没。人类面对它们
早就失去耐心。月光摇晃着
一根根
冬日里变硬的骨头，夏天躲进
蜗牛柔软的躯壳。剩下眼晴夜间留给动物们照明

我们肉体内的声音最先
突破寂静，灵魂在黎明前森林的黑暗中穿行
这个世界转动着房间，迫使我们从猎物身上退却下来
孤独仓惶重返。狼穴
已是唯一的归处，只是再没有狼

     2023.12.2    清晨岛上


233.

醒来时，我就开始预感到自己
像是进入一个真空世界。再没有森林
但你却一直忽隐忽现，游荡在我的灵魂
那些陌生的面孔来自天堂，像一棵树
自由进出你行走的躯壳

我试图把你从这里带走，带到最是神秘的
属于我们的另一个花园
在没有白天和黑夜的房间里
我会把你背后的窗子打开
你几乎不会意识到，原来我们
离得森林会这样近。近到
伸出手来就可以触摸到鸟和云朵

此刻，鸟
或云朵正睡在那里。那个久远年代
已经跟我说话，但相隔千里
从不着边际的声音世界
到它们的嘴里这段时间，我只想闭上自己
跟感受生命无关紧要的眼睛
让目光所至的时候，独自等待

一个个敏感话题
结束，开始
仿佛都跟真相无关。也跟你的心思无关
你只不过是避重就轻，不愿触碰背后
窗子打开时慢慢走动的森林和森林里的那一棵树

    2023.12.24   黎明岛上


234.

梦醒时，我才记起
我们的森林是在荒原尽头。那时
森林里并没有木屋，只有数不清的
各种各样的动物和奇花异草
潺潺而流的小溪边，青草嫩绿极是茂盛

我是翻越天山穿过那片雪地
才最终抵达这里，缓缓走进大峡谷
不时抬头望去
常年不化的积雪挂在山顶。鸟的翅膀似乎
触手可及，两只红尾鸟
正在朝我头顶高飞。我手里牵着马儿
无法把它们抓住，眨眼间就再也看不到了

而马儿对它们的去向，毫不关注
低垂着头，只悠闲地吃着草
偶尔也喝两口水。不时地甩动着马尾
它知道再过一会儿，我们就要开始穿越
这荒无人烟的幽幽峡谷。沿溪而上
随它走了好长一段路，我才纵身上马
马鞭响在半空，马蹄下面却是溪边千年的乱石

只有缓慢前行。总算很快就进入夜晚
峡谷深处看不见月光，星星
像是一双双饥渴的眼睛，在森林里频频召唤
终于开始狂奔，鸟的连声尖叫
在森林四周落下去。大片云朵直朝潮湿的马背飞过来

    2023.12.24    上午岛上


235.

背对着我的小窗，你转过身来
一整个下午
双手在森林的草地上堆着雪人。只是
眨眨眼工夫，雪人开始眨眼说话
用一条河里游过来的鱼的陌生语言，贴在你耳边

像是说着风才可能听懂的江南方言，或许
想告诉你，她就是来自遥遥江南
溯江而上游往北方来的鱼。一路上
长江的雪
都在两岸纷飞下着，一直伴随着她
到了北方。哪知
这里的河流早就结冰，一块块

白色浮冰，就像江南夏天的云朵一样
游荡在河面。鱼
从河底游上岸来，终于在你双手沉默之下复活
变成我今生想要的雪美人，而江南出乎意料
从夏到秋，也在雪美人眼里
找回来了全部幻觉。一切想象
都是超出了我们的现实世界，如我梦醒时分

冬天把小窗打开，抬头
就是你的纤巧背影，转过来身子
才可以看清楚你的脸。雪人在你面前长高
直到长出跟你一样的美人脸，才起身穿越森林
和草地，走向失踪千年的我

    2023.12.25   深夜岛上


236.

在雪美人刚刚跟我说话的时候，我
才突然间想起
终究有一天，我会把她带走
带去我养马的荒原，而且
让她骑上马背，只听我猛地把马鞭抽响

直到荒原上空，听得
万马奔腾，嘶鸣
盖过我们的头顶。才一把把她抱下马来
席地而坐。面对雪一样的月光
再呼唤雪的灵魂，一心就让美人复活
面前度过前世之劫赶赴今生，像我
从一个岛漂泊到另一个岛

但眼前，我
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雪美人身上。她的脸
是雪做的，身子
也是。唯有
一颗心是火，是狐
是我丢失千年的，另一个
我自己。但我不是美人

现在只想
她依偎在我身边，有一天
变成我今天的样子。我的世界
全部都装下她的声音，笑容
等到我离开世界那个时间，才开始一点点融化在大地

    2023.12.25    深夜岛上


237.

若是我从月宫飘向地球，你
会信吗？若是我再从太阳
飘向月球，你
还会信我吗？其实
我就是你心中最想要的，那片小小的

冬天里的雪花。只因为这世上
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哪怕小小的
就能够成为自己的归处。我才突然间想起
你，黑暗中的飘泊者
性感肌肤似乎可以停留。月光
暂时不会眷恋这里太久，你的身子在春天
应该比我的躯壳更白些。再白一些

我相信你会像月中仙子，太阳下面对自己
可以多一点点自恋。相信
某一天，你
奔跑着便走出这死寂的荒原。雪花是我
一点，一点
早晚将整个世界全都覆盖。独只留下你
会说话的眼睛，还有荒漠里两个沙丘

我最终成为这里的过客。并非蝴蝶
一心只贪恋过
你的体香，而是
让我幸福主宰过一切。从而
一朝修成正果做了你心心念念的雪美人

    2023.12.26   凌晨岛上


238.

冰雪在面前，风
缓缓吹起来的波涛静止下来
穿越到我们的躯壳，躯壳
荒原尽头的春天在它神秘的海底森林
峡谷之巅长出来海草极是茂盛

我一路狂奔
马蹄踏在冰雪之上。星光闪烁
一树又一树，披着
铠甲勇士一样的皮囊，极乐鸟
似乎从这里飞过，声音
越过寂静。你的眼睛
想要对我说些什么。却以蝴蝶的形态现身

海水在辽阔的旷野涌向我，涌向
蝴蝶越飞越多的森林。它们是
鱼长着蝴蝶似的翅膀，故意避开了
我伸出去的手，并且都是它们
最先无意间触碰到我
这些敏感区域。太多的
会飞的鱼，一只只扑向雪的头顶

我们的世界里疯狂暗示过
春天就要到来。天空
露出海面，浮云
那一块块冰，终于被风吹移
草尖上生机勃勃。所有精灵却都在疲惫中安静下来

    2023.12.26   清晨岛上


239.

睡吧，你就这样美美地睡下去
这是荒原属于你的
唯一的
雪的疆域，我的爱就是
要让你没心没肺昏睡。直到石头长出翅膀

那些石头，其实
都是蝴蝶鱼的化身。它们来自海底森林
海水
一夜之间突然干涸，这里
只留下汹涌起伏的沙漠。最终听从我的召唤
它们化身成了美人鱼，守在
我孤独的身边。奔赴寂夜的尽头

在这里，我是心脏狂跳的奔跑者
从蓝色海底，到
雪的声音抵达的森林，一路追赶
云朵吐出来的野蛮天空。我们的世界
早已经瞬息万变。月光流泻
垂落下来成瀑布，轰鸣声
总是藏在我的躯壳。横穿梦境

梦中你告诉我，刚刚
找到了寻觅已久的月牙泉。沙漠千里
止步于这里。石头沉睡
已经收拢了蝴蝶的翅膀，而你像鱼
也在太阳落下的舌尖上慢慢醒来

    2023.12.26   上午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