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相忘：二十四行诗选（第192-207首）

192.

大雪南下，灰色战袍
披在了马背
但靠近森林时，自由的画眉
就开始嘹亮歌唱。只有
风吹过我和飞奔的马鬃。森林退后

白天
并没有在夜间结束。梦
潜入落在马背上的雪粒中，亮晶晶的
是一个未醒的黎明
在孤枕上飞起来的鸟语，犹见亲切
最近边关战事再起
你伸出手

也难握住那些箭矢。呼啸声
穿过耳畔
直抵心脏的总是那把带毒的匕首
我始终把它藏在马靴里
但从未见过这样的枪林弹雨。你无法想象
战场上随时会发生什么
我们的世界有着太多的残酷游戏

所以，我在一笺诗的玫瑰中
从来都不会赞美英雄。只因为他
眼里有月光，也一定就有敌人
烈火焚烧中永远都不是打扫过后的战场
而我只想在你渴望多年的雪花中凯旋而归

    2023.12.13   清晨岛上


193.

我的房间内开的门关上了。四面
墙
在睡梦中惊醒。梦中人
已经离去，在离去的秋天
风从墙面吹到墙脚，吹醒过我

记得每次
一梦醒来我都要把眼睛睁开。黑暗中
一切事物
停止了浮现出原形。恢复最初的起点
它们是没有自己的终点的。它们日夜奔走
在我梦见的荒原世界里疯狂暗示
你我的去向，但灵魂没有去向

白天忙忙碌碌，又一天过去
总是找不到他们的踪迹。连我自己
一次次
都是这样突然间失踪。你也失踪多日
那棵树仍然是在窗外探视我们
两匹孤独的狼相遇，房间里的黑暗
已经插入深处迷雾中的森林

我们的森林就在荒原的尽头。雪谷里
有一条河流，长满荒草
狼总是在这里寻找猎物，跟你的爱一样凶猛
搏击之时，连指间的墙
都要发出尖啸。让白云飘坠在燃烧的舌尖上

    2023.12.13    凌晨岛上


194.

除了我们之外，雪
可以把一切都变成雕塑。包括我们的森林和
冬天的秘密花园，所有一切都在
灯火灿烂中燃烧成灰烬后凝固
全部封存在透明物遮盖过的风景线上

满身披着雪花的房屋，门窗
紧闭
只有腾腾热气继续在屋顶冒出来。那并不是炊烟
灯，深夜里
一盏盏都亮着。但这个世界影影绰绰
再也不需要点灯的人，他们
都是睡梦中丢失自己的过客。匆匆而去

当你留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
已经醒来多时。也从未离开过
森林里的小木屋再无法
让我写出童话，它在等待
你呼唤时飘然而下那朵雪花。你守着灯光
曾经把它当成子弹射向自己的舌尖
只是灯光早就在入睡前熄灭。入睡前会让你想起

童话世界有过一匹马，枣红鬃毛
会在狂奔中飞扬。缤纷的雪粒
在马背疯狂飞舞时差不多要继续掩埋自己
荒原上早就没有道路抵达森林。唯有马蹄下面
有一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跟森林里那条河流一样

    2023.12.13   凌晨岛上


195.

一根潮湿的火柴唤醒时空。召唤着我
企图醒来后让我点亮苍穹下黎明
其实它早就无法点燃自己
我也后悔刚刚有过的念头，不该再有
焚烧一切的冲动

九月的荒原，原本看不到菊花
唯有骆驼草在继续丈量马蹄下面
那条无法再回头的路
蹄声
渐渐在狂奔的蜗牛脊背上衰老
河流从戈壁滩的雪峪口开始枯竭。你抬头
应该让天尽头那片云落下来哔剥燃烧

我走出森林，但走不出
那条河流。归蹄
一遍遍踏水而过，石头开成了野雏菊
森林里的天空被遮掩起来。白云
突然间变黑，灰烬
带着烈焰的锋芒涌入头顶。我俯身下去
看不到半颗星星坠落

而你背过身去，寻找到火柴的手指
从黄昏划到深夜，又划向黎明
找不到天空的缝隙把自己点燃，身体
早就变成躯壳。灵魂之火
只需要舌尖做引子，同时灰烬潜伏于潮湿的心

    2023.12.13    黎明岛上


196.

天空如此灰暗，森林里
被映照出来的面孔
会不会让皱纹加深过后变得像金属
额头樱花
正在抵达墙。无需我用爱情来诠释宇宙

石头含羞的房间
还有半丛皇菊盛开的空间。而你
双脚往后退的速度同时加快
只是比灯光
要慢整个夜晚的时辰。最终我们的呼吸
在迷雾重重叠叠的时候停息，等待
大雪从门外将一切掩埋

荒原上的沙丘猫，在月光缓缓移动时出现
是你像在装成我黑暗中的模样，在问
是它
在哼唱催眠曲吗？还是枕上那朵雪花
会奔往沙漠尽头，奔向
我们寻找到的河流。其实这一切
都不会是一只猫失踪后我所关注的

这些夜晚，我
开始安静下来。思考
我们在森林里发现的浪漫樱花，盛开那时
真的就像雪，比雪更纯真
或许是因为我在黑暗中突然间打开宇宙的门

     2023.12.13   清晨岛上


197.

我在风中狂奔，夜间的荒原
风是安静的
但我是一棵不安分的骆驼草，爱情
在体内早已干枯，只需要离开这躯壳
离开茫茫大漠去寻找止渴水源

掠过你潮湿的手指和耳边
响起来的驼铃，有恃无恐的天空中
那一朵又一朵焦虑的白云
正在穿越我心无居所的胸膛。尾随其后
是沙漠秃鹰，巨大的翅膀
转瞬之间
呼啸着，继续在云缝间纵情拍打

被击打的还有白云低低漫过的
我抛弃的孤傲驼峰，你
静静端坐在上面。看不到
夕阳坠落时云彩的火焰
始终是双眼微闭。哪怕
夜幕降临，如同大雪不时降临在森林里
星空下面的小木屋

从荒漠到森林，我的
躯壳飞升之后
开始在风中燃烧，欲望顷刻让肉体化为灰烬
远比召唤宇宙之光的灵魂疯狂。唯有爱
被横穿寂寞世界的熊熊牧草征服

    2023.12.13   中午岛上


198.

狼穴在蠢蠢欲动么？这人间
个个都说我疯了
而我
只是亲眼目睹你失眠的苦楚。狼在
猎杀无辜的猎物。一切都将成为罪过

你念念不忘的那匹马，正在荒原
悠闲自在
吃着那些刚刚长出不久的牧草
露珠在草尖上闪动，微微闪耀着
我们的宇宙之光
不远的雪地映照着它奔跑时的影子
你说，这影子都是你想要的

你梦中的低语是潮湿的，黑暗中
手指也是
但双手抓不住马鞭。一心只想狂奔
连牧草被舌尖无意间点燃
都可以忽略不计。此刻你只想
再长出沙漠之鹰的翅膀，只想要
狠狠把那失群的狼绝地搏杀

有一颗
安静下来的心都是焦渴的。爱的雪谷
在峰峦起伏跌宕中突然燃烧
你用什么来真正解渴。你憎恨过的河流
只会把自己淹没。而我的翅膀在无敌的猎杀中扑腾翻飞

    2023.12.14   凌晨岛上


199.

在冬天，在我歌唱过的太阳面前
我只想要把知道的说出来。而真相
是你从来都寸土不让，我辽阔无边的天下疆域
总是会在狂奔的马蹄下，一天天丢失
变小，再继续

黑暗中我
早就看不到太阳，看不到宇宙
闭上眼睛你却是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看得见，而且清楚地听到
出猎的狼群眼里只对猎物会发出声音
一只落单的羚羊却毫无所知。它常常都是
身处这样的危险绝境，但愿绝处获救

我比痛惜自己的命运更痛惜生命
这一切
还需要我用死亡之谷开放的玫瑰，用绝尘的爱
来进行歌唱吗？你梦中不落的太阳
从来就没有给过我翅膀，我没有翅膀
我三千里的荒原，你用三千年
才最终找到了止渴的河流。积雪开始融化

如今荒原
只剩下我孤独的狼群，我
也变成了
你渴望变成的一匹狼。或许这样的角色转变
我现在才是你梦醒时分最想要的天山骄子

    2023.12.14    凌晨岛上


200.

一天，两天
我都知道自己，面对漆黑一片的
世界，我只有
逼着我长出
狼的眼睛。真正穿透一切

你雪中失眠的夜，目光只会看到
一些徒步行者。那些
撒谎的流浪汉绝不会来到这里
我们的荒原没有他们想要
漫长日子里自由穿行的路，穿越到天堂
也找不到雪地。宽阔水域
也不会在这里出现

我早就离开森林。离开
你潮湿的手指，夜间呼吸困难
但我
从来不会在你的梦境展开猎杀
尽管你的纤纤玉体就在面前
我绝不会用猎获羚羊的方式
来证明自己可以征服世界。疯狂征服一切

我开始额头冒汗。你引以为傲
过去拥有的年华全都被摧毁。再美丽的花
总有一天会凋谢。直到
此刻你全身心涌向这里，黎明前搏杀狼
雪域收获这无敌猎手。最初一吻

    2023.12.14    黎明岛上


201.

寂夜的水
缓缓流过我，流向
我黑暗中的手指。舌尖上升起火焰
在你唇下点焰。白云知道的

风是我的躯壳。穿过森林
只想在篝火中停留片刻
无意间你
把我们荒原上的牧草点燃。熊熊大火
蔓延到黎明的天边，天边
刚刚落下月亮变成了一个火球
滚入地平线。白天以前

我全部的疆域都是属于你。马背上
你的歌最是嘹亮，甜美的嗓子
啜饮着
指间的甘泉。敦煌的飞天女神
刚刚光临过这里，宠幸着
我柔媚无骨的沙丘。丢下
在火焰上声音暗淡下去的魂魄

我终于看到白云
已经在水中燃烧自己。而我万分疲惫
风的手指
什么都抓不住。舌尖上的灰烬
飞向森林，飞过荒原

    2023.12.14   清晨岛上


202.

这煮茶的午后，我
半天仍然是提不起精神
像是碰触到不该触碰的某种邪气
越来越感受到
这世界在冬天的阴森。没有阳光

你的爱情不可以在空气中
比迷雾更接近我。西去的河流
继续在我的灵魂依附的躯壳里流淌
世界在森林的迷雾中打开了
我的眼睛，我看到
菊花在蹄边刚刚开放。而我的驿马
穿行在寂寞的荒原

骆驼草和菊花，无法
在我的花园秘密重逢。我用石头
种植出一道长篱笆
隔离着白天，同时
把黑夜隔离在体肤之外。与你的手指
也隔着
一道道天涯。风滞留在海角

只一盏茶的时间，风
就把迷雾
从海滩上吹散。白云
也被赶出森林，只等冬天皇菊
在荒原每一处角落开遍。太阳的翅膀才缓缓落下

     2023.12.14   中午岛上


203.

我用潮湿的手指
伸上来掀开
就可以直接解开内衣。你扭过头去
还会仰起脸来跟我说爱吗？那就说说
你在高原，是否需要开采土地种植罂粟

你在梦中告诉过她，吐蕃王国
旧城址上
只留下她自己的名字在守护墓园
松赞干布也只用爱情
唯一做他的王的墓碑。他们的游牧世界
所有的马都被岁月放逐，如同
放逐一条大唐西去的河流

而她，名字成为久远时代最美传说
是一朵神奇无比的罂粟花
在骆驼草的古老地盘上盛开。盛开过后
再也找不回自己家的路
高原曲在指间弹奏，比起她的悦耳声音
再没有什么比哀伤更令人动听。那时
你死去的美人正坐在雪域的阳光里

金灿灿的帐篷内，你将脸突然转向她
对膝而坐
夜间陪伴我入睡的，是由你一手操控
那荒漠沙丘一样的躯壳。只因为愧疚太深
她借那朵罂粟花对风一遍遍诉说

    2023.12.14   午后岛上


204.

我，一片树叶
在冬天到来时随风飘坠
究竟有什么错？错
是季节
在秋天就开始忧伤

揉一揉我
自己的眼睛，才发现
醉心于飘飞
还有风中的雪花。雪花
坠地时
我仍还在那里翻转，身子变轻
却永远都无法轻盈变成雪花

哪怕是
积雪，在大地上越积越厚
最后的结局都是消亡。我们的世界
从来都不会为此而深感痛惜
我所说的并非自己像雾和雪花
尽管到头，我的冷漠
身子被它紧紧裹住，裏在冬天的睡衣里面

第二天睡醒，彼此依偎相拥
照样分得格外清
直到
太阳到来时，它已经从这个冰冷世界
消声匿迹

    2023.12.14   深夜岛上


205.

一次次我
路过你家那座房屋，都是
门窗紧闭。从未
亮起过灯，是漆黑一片
就像你习惯了孤独的闭关修炼

但你并没有什么修炼。你的时间
似乎也一直都不受你支配
虽然你早年过半百，头发
一根根
在夜间匆匆行走时白起来。看上去像青草
从夏日茂盛生长到秋天枯萎
不由自主进入霜期和寒冬腊月

你却没有意识到这些事物
一天天都在发生变化。始终是
把一家子的生计放在第一位
几十年如一日
一生的最好时光都用来打拼。打拼
究竟是为了什么，什么才具有价值和意义
全部都没有进入自己的思考范围内

你没有时间，用来
思考这一切。你像一架出厂后
就从不需要考虑售后检修的机器。或者更像
是这房屋在路边，从灵魂到躯壳
始终都是沉默寡言苟活于世。世界从不知晓

    2023.12.15   凌晨岛上


206.

我不曾想起过这些。这些
都是我们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所有经历过的
都不会无缘无故在脑子里停留
它们会在人类的遗忘世界奔走。那个时间
你还在继续安睡

这里是你梦到的世界。你
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拿着一张照片仔细端详，那照片里的人
脸色早就发黄，同时
头发也一根根在灯光下发白
看起来似曾相识：左边的是我
而右边的是你自己

你想不起来，我们
为何要如此紧挨着坐在一起。这里
一切都像是格外陌生，很明显
你我都没有到这里来过。这石砌房屋
桌椅和灯光
都不是自己曾经熟悉的，房间里的陈设
跟生活中许多琐事毫无关联

但你
昨晚却实实在在都梦见了未来一切。梦到自己
跟一个陌生人，双双走进
一个看不到现在和未来的时代。而你
却安睡在这样的世界，似醒未醒

    2023.12.15   清晨岛上


207.

我从来没有丢弃过自己
除了
自己早就开始丢弃这个世界，包括
寂寞的夜晚，你
一直都坐在窗前。特别喜欢望着我发呆

你并没有在我的世界出现过
一直都在这里。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打开一小扇窗，面朝大海
阳光明媚的一天，花
在低处阶台边盛开。枝叶茂盛
你望着窗外把头抬起，却看不到
那棵高树

透过密集的皂角树叶，其实
可以看到那一大朵白云，似乎你
把手伸出来，伸向树刺
就可以触摸到云端
但你始终都未伸出手。你
只是朝高处望下一眼
其实高处，什么都没有

每天这个世界都会有相同的事物出现
你已经看惯了存活于世
所有的这一切，跟自己说
我并不属于这里。我
只是曾经到这里来过，才有幸认识长出刺儿的你

    2023.12.15   清早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