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二十四行诗选（十七）
2023-11-10 16:11:25 作者：原野牧夫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著名诗人原野牧夫二十四行诗最新近作。这组诗写于2023年10月13日午后至2023年10月16日上午，总共16首。这是《极地荒原》（原拟名《秘密花园》）三部曲之一，即第二部《烟火人间》推发的第十七组诗。
高岭土屋里的灯光
山坡上那一点点光
像是星星
在天空中迷失幻境
而我自己
是这一缕光芒中唯一的主人
高岭，高岭
是我出生时，年迈的接生婆婆
亲手从母亲身上剪断脐带的地方
刀口伤痕留下来
已经成为生命的印记。那盏灯悬挂
在头顶烟熏黑的屋梁上
自己却忘记了地上落满了光的影子
父亲沉闷地坐下来。坐在
土屋大门口。他手里握着竹根烟斗
烟灭时，炊烟同时
也落到地上
他总是会呛到自己。灯光
一直照不到他
也照不见他刻板的脸。但他那天晚上
看到了屋门外的星星，闪耀在天庭的上空
而我的出世时那声啼哭
是他的一盏灯
终于让他提在手上。昨晚慢慢走回来
刚刚回到了高岭
2023.10.13 午后岛上
尾声
秋天的风从低矮的旧墙角里
颤抖伸出一只只手，像喧闹街边
左臂臂弯处戴着红袖章的革命者手中
紧握住的根根旗杆，让面面旗帜挥舞在半空
猎猎作响。帮派林立
白天造反派队伍横穿过马路，穿越康庄大道
转身开始在自己脸上焦虑不安。午后稍作休息
露出左右腮边过于紧张的复杂表情
老铁道口的值班大叔
屏住呼吸，目光静止
只等待方向相反的列车同时鸣笛呼啸而过
两道光芒交叉飘向这里。风暴平息
黄昏时分，两支满载红色语录的警卫车队
在傍晚六点最终现身。西天的火烧云
被一双看不见的黑手点燃
东方天空在低垂的翅膀上焚烧自己
风中哔哔剥剥的声音
在耳根子里面清晰可见。震耳欲聋口号呼喊声
也从人民广场的另一个方向
此起彼伏。不再沉睡的
中国一直在黑夜里摸索前行，像一位西方圣哲
不停地拆除体内的
柏林墙。再把自己的身体举向天空
举过世界的头顶。宇宙齐声欢呼
2023.10.13 夜晚岛上
一首无主题的诗
单是凭那个夜晚慌乱成一团，并非你我
一时冲动，一时半会我
便无法确定这一切。更无法贸然断定
我，一首诗在昨天的主题
具体内容刚刚都没有完全确定下来
你昨晚睡得香吗？我知道这个问题过于简单
而你早上醒来的
第一件事，就是问自己
也想再问一下别人。其实都是自己白痴
老是这样，一直都睡不踏实
转钟到了四点半左右。还在翻来覆去
旧窗户新换的雪白帘子上，抬眼再也看不到
那一束光。记得
以前都是龟缩在墙角，每每让我突然想起
乡下上山打猎扛回家的猎物。它们全身
都流着血。容我仔细回想起来
再想想都是一种恐惧。在恐怖多年的日子里
我总想换一下方式睡觉，或者用一只古式艾制方枕
企图从中药找到一种催眠的绝好办法
我的生命缺乏某种安全感。但拒绝一切怀疑
凡归西药所产生的物理作用
都不要带给我。我
害怕它摧毁我的全部记忆，就像是昨天发生
在那个晚上的荒唐事情。就如一堵轰然坍塌时的断墙
2023.10.14 清早岛上
预感
我不知道明天是否会有
风暴，台风
昨晚已经从福建金门登陆。也有
另一种可能，中途突然改向
率先抢占鼓浪屿或青岛大连。今天的首都新闻报纸
无法得知确凿消息。抖音视频女主播
刚刚也已经匆忙下线。下一个风口
到底要在哪个方向，口水都是在舌尖上夜间飞涨
最先入市是股票、期货，还有地下传销
地产一路顺风杀进去，逆袭而来的飙升
全部都成了首富，一个个都是红光满面
手头盆满钵满。你们
在他们身边坐下来。耳染目睹
一不走神
就从地摊彩票里头，以小博大
赚点儿小钱偶尔花花。眼下
这年头的实体店都快熄火，比不得马云和刘强东
只是现在你创业身边不会再有十八条好汉
一心一意跟着你，身边也不会再来一个北大奶茶小妺
最近的官方舆论，都是集中在孟晚舟是否出国
她是一个戴着脚镣的勇敢舞者
比起她，格力电器的大姐董明珠算不上女强人
比起她爹任正非，李嘉诚和许家印都是早晚要跑路的江湖过客
比起我的诗，该不会自己再亲手授他们几枚不同等级勋章
2023.10.14 凌晨岛上
海上有一个天山牧场
十月的海风潜伏在窗台上。刚刚从海面
冷飕飕地吹来
所有的事情本该像梦一般发生。并且就在这里
繁华城市在这个孤岛仍然是寂静
如一个西域天山上的牧场。年复一年
展现在眼前
是几个牧民临时决定搭建的土毡房
你抵达过那个地方，有许多昨晚刚刚下的雪
或者说，不是昨天那些
雪花通过眼睛究竟还能够飞多远
晚上屋顶上也没有丁点儿月光
三匹马拴在马桩上。它们是天山牧民随身要骑的马匹
漠风抽打在马背。像是孤岛上沙粒的日子
不停落下响鞭
黑马的影子在雪地里拉得老长，老长
长过这个孤岛漫长的海岸线
我总想把长鞭紧握在手上。心里
又想把过去的影子拉往岸上沙滩
然后寂寂返回来。独自一人徒劳回到这里
一个人的手，往往想要抓住些东西
都是迷恋从那段时间的风光中频频伸出来
其实都是徒劳。你什么都抓不住
窗台上空空荡荡，漠风几乎
也从不远的海面上消逝得无影无踪。日复一日
2023.10.14 岛上
一个未来的梦想世界
是的，我的世界
没有了
窗。窗台上
羽毛一样的阳光，在这里戛然
止步。遭受到一生挫折
拒绝我们的现实理由
究竟是什么
生活从来都是没有答案。有些人
总喜欢在经历自己的过去
梦想未来可期，也梦见
那扇门
从黑暗中朝他缓慢打开世界
但我发现
每个走进去的人都是很后悔
窄窄门洞里走出来的时候
脚步声都非常乱。没有节奏
心也跳得七上八下。乱七八糟的
喧嚣城市的声音，正好瀑布一般从树顶落下来
落在头上。却又像中午门前的阳光一样
晒，晒出
一张张苍白的脸。这些被挤在门缝里的脸是黑的
在我面前格外陌生
或许他们已经遭受到训斥。刚刚在里面房间
被一个让我看清楚脸的人，声音熟悉
2023.10.14 夜晚岛上
忏悔
人类最美的总是声音，为何人的声音落幕下来
是奔赴死亡那一场盛宴。而自己
终非盛宴主人，却是主角
让每一位生者都在悲哀而悠扬的乐曲中
向沉睡的灵魂忏悔和颂唱其完美一生
我们向每一位生者致敬。生者
从生到死，一天天都在放缓语调说话
又一天天加快前行步伐。而死者
最后一次灵魂超脱胜过人世间一切褒贬
功过无非别人的评判。尊重自己
良知是为人本分和打开灵魂的钥匙。没有谁的躯壳
可以把生命遗留下来的肉体最后带走
而灵魂穿越到地下十八层炼狱后，开始接受生者忏悔
总要抵达天堂。忏悔是超度生命唯一的捷径
没有人可以用罪恶和赌咒打开天堂之门
每一位生者都可以宽恕。别人的过错
必须是通过真心忏悔
来向圣洁灵魂
敲响自己的警钟。无需再用千篇一律的悼词祭奠
亡灵会飘向哪里。人类天堂
又会在哪里
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生前却无法
替自己抗议死亡。这美好世界
只有四只向死神滚动的车轮。最后请用爱拯救逃亡的灵魂
2023.10.14 岛上
悼念父母
我并不想让他们听到
哪怕是
唯一的哀悼声。黑暗中
只想打开那扇门
让他们安静坐在面前。哪怕不说话
我知道他们，一定会
姗姗来迟
从天堂出发，要穿越一条又一条大街
人群在身边穿行，又像鸟一般散去
没有谁可以看到他们的影子
而他们
却能看到行人匆匆。鸟也匆忙
这些年来，你们都去了哪些地方
是老家吗？还是
你们早就忘记了那山里的路，河流西去
还有猎庄，森林里的夜晚
灯火星星点点。是否你们在那里点灯
他们已经听不到这些。也听不懂
我焦虑不安时跟他们说的话
只有在深夜。寂寂一人
我独自在灯前坐着
而隐形的他们老站在那里。竟然背对着我
或是离我不远处
一动不动。黑暗中的门正朝他们打开
2023.10.14 夜晚岛上
另一种声音
龟缩在墙角里的一束光。到了夜里
总是发出奇异的声音
会穿越到古代，再到史前一段农耕或城市文明
整个废墟从一些旧陶瓦片和新石器时代石犁
找到了我怀疑这一切的考古印证
我怀疑自己体内窸窣的声音
并没有怀疑我今天什么，包括我幻觉丧失以前
无法再找回自己家的位置。或者是一些
具体时间，地点及其生活空间片断
在屋里面所发生的一切。总是回响在这里
声音爆发所产生的想象影响力，想必要大于这座房子本身
甚至是废墟上房屋所在的那个辉煌历史朝代
我不知道啊，究竟
会是什么原因毁灭了它。现实世界突然间摧毁一切
文字还没有诞生的时候，是谁
用生命的符号记录下来
那一种从我体内胸腔发出的声音，很快
就在头顶闪出巨大的光芒。直到昨天
我的眼睛宣告，这一切终将结束
从此，我再无法倾听到这些声音
也无法
打开看看。看看我的虚无生命和迷人幻境
如何留在那一片废墟，再不停进行挖掘
整个躯壳遗留在阳光和月下的模糊血肉中影子
2023.10.14 清早岛上
往事
黄金一样的光芒穿越到这里
穿透半堵墙
从墙缝里发出来的声音很清晰
告诉我这里的一切。可以继续拆迁
将这墙体整个都拆除，换上新的墙面
墙体是所有日子里的门。窗子打开
留下来的时候，记忆也等于产生了一种美
而我们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很久以前来过这里。到处
都是我们想看的风景，做着梦见自己的
梦，离开了
背后的夕阳把整个房子的影子在地上拉长
我们是踩着这地上的雪花，听
脚步声从脚底，直到夜晚的深处某个地方
所想到的是
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已经有三四年时间
我们全家搬到北方那个城市，又从那里
搬到了这座没有冬天的岛上
不管是目光停留在哪里。还是太阳刚刚升起来
我想，我的世界
并没有什么变化。我
只是应该带走自己，不想再参加那里的一切筵席
也不愿讨论过去的事情。既然如此
那就依依向你，轻松道个别吧
2023.10.14 黎明岛上
历史
我的世界已经缓缓升起来
悬挂在长安。正在爬上天心
苍白月亮就像
华清池温泉浸泡出来
那张贵妃一样的脸。马嵬坡树上的风在吹
我们的生活无法在这里安顿
我们，我们
感染上风疾喉咙里有痰，咳不出去
贵妃眼睛很美，但眼里好像全部是雾霾
太监刚刚收拾好的
二十四间房
每一间都摆放出一张龙床。龙辇放在宫外
我们也无法像宫中太子
再安心听
讲故事一般，天天都说些
治国安邦的大道理。看东宫三师
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今天又深下去好多
皇位非每一位皇子
都可以轻易坐上去的。再看看窗台上那只花猫
我发现的时候，它
刚刚从皇帝上朝的宫殿逃出来
也不知道
怎么会爬上我家屋顶。再跳下来
刚好我翻开的一页历史书，上面是空白的
2023.10.14 深夜岛
客人
这一天
所有的人，已故多年的普希金
从决斗场被我特意邀请到了这里
虽然是冬天，客厅
仍然是春意盎然的季节。波特莱尔随后就到
他转身就离开了。紧接着
被我试着发出来的请柬
而接受邀请的客人，个个都是异常兴奋
他们无法料到的是
站在客厅中心位置的主人
会是一个未来中国最了不起的诗人
耸耸肩，这些客人都开始品起了中国茶
我没有备好太多咖啡。但都是岛上庄园新出的
肯定是采用最古老磨制加工方法
老欧洲人的纯口味。最先敲门是默温先生
他以前就到过我家好几回，客厅的墙角小桌上
摆满了他的诗集。塞弗里斯不久进门
一眼就看到我手里捧着
是他最新写的《长篇小说》及其他习作
我们都交谈了好长时间。从古中国律体的李白杜甫
聊到了莎士比亚和歌德的十四行。再起身时
辛波斯卡推着轮椅上的
特朗斯特罗姆一起进了门。你们都是最尊贵的客人
凸面镜中的阿什贝利朝他们笑了笑。他听清楚了我做如此介绍
2023.10.15 黎明岛上
我们在家乡的名字叫猎庄
那时，我们坐在山坡上
夕阳落下来。河流
也再没有奔跑。黄昏
薄薄的迷雾稀疏在山谷里散尽
群山宽大的青麻布长裙上拖着两只蝴蝶
几栋土砖瓦房，隐隐坐着
在山背后的高高树尖上。所有主人
仿佛在经历一场与野兽的搏斗
利箭射穿了他们的心脏
有一只野兽应声倒下，勇敢的老猎手
将停止了心跳的村庄颤抖抗在肩上
脚底的声音在大山上空回响
而我们头顶的天空紧跟着他，像座道观的残墙
一路在背后坍塌，沙石
纷纷而落。我们也终于起身
转过脸朝猎人背影消逝的地方
足足望了半个时辰，或许也不到半个时辰
呆呆地
眼神肯定像云层里月宫里的嫦娥
村庄，灯光
被夜晚的寂静锁住。我们
靠在小木窗下面
看不见落在猎手背后的灯影。月亮却是看得见
月亮一直都向我的那扇小窗直直探视着我们
2023.10.15 岛上
写不厌的地方，就叫故乡
写来写去，总喜欢写自己的
家乡，那个在我的诗中
被我唤作猎庄的地方。像是一直都写不尽
写不厌，就像那条也写不够自己似的
弯弯公路下边永远都在流淌的河流
刚刚又写下这首。山中黑玫瑰
在白玫瑰园中开放，再又凋谢
一心想要模仿我鞠躬作揖的正确姿势。这是
我在另一首诗中练习过不止上百回
河流在大山脚下拐弯处
奔流不息。飞流直下的壮观场面
今天引来无数外乡人意外打卡，一举成了网红
为什么非要流往远方？一个新修不久的
仿古凉亭，不少美女都举起手机拍照
她们的发型时髦，衣着讲究
跟一个胸前挎着长镜头相机的中年男子
眉来眼去，很快进入
他取景的最佳角度。她们的
尖叫打破了大山的寂静
没有必要让所有的语言都变得真实。眼前
模糊不清也是一种美
比如你的诗，她们开着玩笑说到我
毫无吝惜她们的声音，像山林里的画眉
一只只落在我的枯枝上。又一只只朝远处高飞
2023.10.15 岛上
钥匙
今天家里的钥匙引起了愤怒——没错，是的
只因现在日子满身臭气熏天。主人像个乞丐坐在自家门口
他很少会忘记带上钥匙就出门
平时都是衣冠楚楚，像个跻身上流社会的绅士作派
但今天却是这样狼狈不堪。从未有过的冏冏样子
他梦想要过一种都市田园的生活
试着在家附近的单位家属大院找了块闲地
早年挖过鱼塘，养了鱼
房地产一窝蜂上来那些年，有人也想出了招数
趁夜把一车又一车建筑垃圾拉到了这里
所有的鱼没有了去处。全部都葬身于此
等待某个人到来，将一幢一幢建起高楼大厦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整个大院里的人
慢慢都从这里绕道而行。夜里
他们害怕冤死的鱼，月光下偷偷拖出压在身上的
墓碑碎块一样的硬物，像幽灵一样四处走动
太阳底下开始闲置下来的土地，近些年来总让所有的人
白天照样唉声叹气。胆子大点儿的家属
从乡下进城来的人闲不住，在闲地上种起了时令蔬菜
所以，这就是主人梦想成真的一切由来
他开始起早贪黑，每天早晚起床下班
都出入自己的都市菜园子。风雨无阻
但今天出门却没想过是周末，是否带上了钥匙
这让替他看守家门的小东西也是满腹委屈——是的，没错！就没错！！
2023.10.15 夜晚岛上
昨天
忘记带钥匙的人出了门。送钥匙的人
急慌慌把别人的车撞了
今天想到这些。我
傻傻地望着窗外，有一扇门
却没有说话
其实我无法从这里打开
那扇门，也无法看清
自己的脸。我的眼睛是唯一
打开世界所有房间的
一把万能钥匙。但
自己出门时
偏偏忘记带在了身上
此刻我
只望向窗外，所有的人
都在这个世界自由奔跑。漫无目的
也没有任何方向。他们
无法看到自己，就像今天
我无法看看我自己的手上
是否带上了钥匙出门。世界没有这种可能出错
昨天，我
也没有真正想过。满世界莽莽撞撞的人
都在面前奔跑，我是唯一
在窗前坐下来的人。今天送来钥匙的陌生人很客套
说是他把别人的车撞了。我什么话都没有再去说
2023.10.16 上午岛上
山坡上那一点点光
像是星星
在天空中迷失幻境
而我自己
是这一缕光芒中唯一的主人
高岭，高岭
是我出生时，年迈的接生婆婆
亲手从母亲身上剪断脐带的地方
刀口伤痕留下来
已经成为生命的印记。那盏灯悬挂
在头顶烟熏黑的屋梁上
自己却忘记了地上落满了光的影子
父亲沉闷地坐下来。坐在
土屋大门口。他手里握着竹根烟斗
烟灭时，炊烟同时
也落到地上
他总是会呛到自己。灯光
一直照不到他
也照不见他刻板的脸。但他那天晚上
看到了屋门外的星星，闪耀在天庭的上空
而我的出世时那声啼哭
是他的一盏灯
终于让他提在手上。昨晚慢慢走回来
刚刚回到了高岭
2023.10.13 午后岛上
尾声
秋天的风从低矮的旧墙角里
颤抖伸出一只只手，像喧闹街边
左臂臂弯处戴着红袖章的革命者手中
紧握住的根根旗杆，让面面旗帜挥舞在半空
猎猎作响。帮派林立
白天造反派队伍横穿过马路，穿越康庄大道
转身开始在自己脸上焦虑不安。午后稍作休息
露出左右腮边过于紧张的复杂表情
老铁道口的值班大叔
屏住呼吸，目光静止
只等待方向相反的列车同时鸣笛呼啸而过
两道光芒交叉飘向这里。风暴平息
黄昏时分，两支满载红色语录的警卫车队
在傍晚六点最终现身。西天的火烧云
被一双看不见的黑手点燃
东方天空在低垂的翅膀上焚烧自己
风中哔哔剥剥的声音
在耳根子里面清晰可见。震耳欲聋口号呼喊声
也从人民广场的另一个方向
此起彼伏。不再沉睡的
中国一直在黑夜里摸索前行，像一位西方圣哲
不停地拆除体内的
柏林墙。再把自己的身体举向天空
举过世界的头顶。宇宙齐声欢呼
2023.10.13 夜晚岛上
一首无主题的诗
单是凭那个夜晚慌乱成一团，并非你我
一时冲动，一时半会我
便无法确定这一切。更无法贸然断定
我，一首诗在昨天的主题
具体内容刚刚都没有完全确定下来
你昨晚睡得香吗？我知道这个问题过于简单
而你早上醒来的
第一件事，就是问自己
也想再问一下别人。其实都是自己白痴
老是这样，一直都睡不踏实
转钟到了四点半左右。还在翻来覆去
旧窗户新换的雪白帘子上，抬眼再也看不到
那一束光。记得
以前都是龟缩在墙角，每每让我突然想起
乡下上山打猎扛回家的猎物。它们全身
都流着血。容我仔细回想起来
再想想都是一种恐惧。在恐怖多年的日子里
我总想换一下方式睡觉，或者用一只古式艾制方枕
企图从中药找到一种催眠的绝好办法
我的生命缺乏某种安全感。但拒绝一切怀疑
凡归西药所产生的物理作用
都不要带给我。我
害怕它摧毁我的全部记忆，就像是昨天发生
在那个晚上的荒唐事情。就如一堵轰然坍塌时的断墙
2023.10.14 清早岛上
预感
我不知道明天是否会有
风暴，台风
昨晚已经从福建金门登陆。也有
另一种可能，中途突然改向
率先抢占鼓浪屿或青岛大连。今天的首都新闻报纸
无法得知确凿消息。抖音视频女主播
刚刚也已经匆忙下线。下一个风口
到底要在哪个方向，口水都是在舌尖上夜间飞涨
最先入市是股票、期货，还有地下传销
地产一路顺风杀进去，逆袭而来的飙升
全部都成了首富，一个个都是红光满面
手头盆满钵满。你们
在他们身边坐下来。耳染目睹
一不走神
就从地摊彩票里头，以小博大
赚点儿小钱偶尔花花。眼下
这年头的实体店都快熄火，比不得马云和刘强东
只是现在你创业身边不会再有十八条好汉
一心一意跟着你，身边也不会再来一个北大奶茶小妺
最近的官方舆论，都是集中在孟晚舟是否出国
她是一个戴着脚镣的勇敢舞者
比起她，格力电器的大姐董明珠算不上女强人
比起她爹任正非，李嘉诚和许家印都是早晚要跑路的江湖过客
比起我的诗，该不会自己再亲手授他们几枚不同等级勋章
2023.10.14 凌晨岛上
海上有一个天山牧场
十月的海风潜伏在窗台上。刚刚从海面
冷飕飕地吹来
所有的事情本该像梦一般发生。并且就在这里
繁华城市在这个孤岛仍然是寂静
如一个西域天山上的牧场。年复一年
展现在眼前
是几个牧民临时决定搭建的土毡房
你抵达过那个地方，有许多昨晚刚刚下的雪
或者说，不是昨天那些
雪花通过眼睛究竟还能够飞多远
晚上屋顶上也没有丁点儿月光
三匹马拴在马桩上。它们是天山牧民随身要骑的马匹
漠风抽打在马背。像是孤岛上沙粒的日子
不停落下响鞭
黑马的影子在雪地里拉得老长，老长
长过这个孤岛漫长的海岸线
我总想把长鞭紧握在手上。心里
又想把过去的影子拉往岸上沙滩
然后寂寂返回来。独自一人徒劳回到这里
一个人的手，往往想要抓住些东西
都是迷恋从那段时间的风光中频频伸出来
其实都是徒劳。你什么都抓不住
窗台上空空荡荡，漠风几乎
也从不远的海面上消逝得无影无踪。日复一日
2023.10.14 岛上
一个未来的梦想世界
是的，我的世界
没有了
窗。窗台上
羽毛一样的阳光，在这里戛然
止步。遭受到一生挫折
拒绝我们的现实理由
究竟是什么
生活从来都是没有答案。有些人
总喜欢在经历自己的过去
梦想未来可期，也梦见
那扇门
从黑暗中朝他缓慢打开世界
但我发现
每个走进去的人都是很后悔
窄窄门洞里走出来的时候
脚步声都非常乱。没有节奏
心也跳得七上八下。乱七八糟的
喧嚣城市的声音，正好瀑布一般从树顶落下来
落在头上。却又像中午门前的阳光一样
晒，晒出
一张张苍白的脸。这些被挤在门缝里的脸是黑的
在我面前格外陌生
或许他们已经遭受到训斥。刚刚在里面房间
被一个让我看清楚脸的人，声音熟悉
2023.10.14 夜晚岛上
忏悔
人类最美的总是声音，为何人的声音落幕下来
是奔赴死亡那一场盛宴。而自己
终非盛宴主人，却是主角
让每一位生者都在悲哀而悠扬的乐曲中
向沉睡的灵魂忏悔和颂唱其完美一生
我们向每一位生者致敬。生者
从生到死，一天天都在放缓语调说话
又一天天加快前行步伐。而死者
最后一次灵魂超脱胜过人世间一切褒贬
功过无非别人的评判。尊重自己
良知是为人本分和打开灵魂的钥匙。没有谁的躯壳
可以把生命遗留下来的肉体最后带走
而灵魂穿越到地下十八层炼狱后，开始接受生者忏悔
总要抵达天堂。忏悔是超度生命唯一的捷径
没有人可以用罪恶和赌咒打开天堂之门
每一位生者都可以宽恕。别人的过错
必须是通过真心忏悔
来向圣洁灵魂
敲响自己的警钟。无需再用千篇一律的悼词祭奠
亡灵会飘向哪里。人类天堂
又会在哪里
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生前却无法
替自己抗议死亡。这美好世界
只有四只向死神滚动的车轮。最后请用爱拯救逃亡的灵魂
2023.10.14 岛上
悼念父母
我并不想让他们听到
哪怕是
唯一的哀悼声。黑暗中
只想打开那扇门
让他们安静坐在面前。哪怕不说话
我知道他们，一定会
姗姗来迟
从天堂出发，要穿越一条又一条大街
人群在身边穿行，又像鸟一般散去
没有谁可以看到他们的影子
而他们
却能看到行人匆匆。鸟也匆忙
这些年来，你们都去了哪些地方
是老家吗？还是
你们早就忘记了那山里的路，河流西去
还有猎庄，森林里的夜晚
灯火星星点点。是否你们在那里点灯
他们已经听不到这些。也听不懂
我焦虑不安时跟他们说的话
只有在深夜。寂寂一人
我独自在灯前坐着
而隐形的他们老站在那里。竟然背对着我
或是离我不远处
一动不动。黑暗中的门正朝他们打开
2023.10.14 夜晚岛上
另一种声音
龟缩在墙角里的一束光。到了夜里
总是发出奇异的声音
会穿越到古代，再到史前一段农耕或城市文明
整个废墟从一些旧陶瓦片和新石器时代石犁
找到了我怀疑这一切的考古印证
我怀疑自己体内窸窣的声音
并没有怀疑我今天什么，包括我幻觉丧失以前
无法再找回自己家的位置。或者是一些
具体时间，地点及其生活空间片断
在屋里面所发生的一切。总是回响在这里
声音爆发所产生的想象影响力，想必要大于这座房子本身
甚至是废墟上房屋所在的那个辉煌历史朝代
我不知道啊，究竟
会是什么原因毁灭了它。现实世界突然间摧毁一切
文字还没有诞生的时候，是谁
用生命的符号记录下来
那一种从我体内胸腔发出的声音，很快
就在头顶闪出巨大的光芒。直到昨天
我的眼睛宣告，这一切终将结束
从此，我再无法倾听到这些声音
也无法
打开看看。看看我的虚无生命和迷人幻境
如何留在那一片废墟，再不停进行挖掘
整个躯壳遗留在阳光和月下的模糊血肉中影子
2023.10.14 清早岛上
往事
黄金一样的光芒穿越到这里
穿透半堵墙
从墙缝里发出来的声音很清晰
告诉我这里的一切。可以继续拆迁
将这墙体整个都拆除，换上新的墙面
墙体是所有日子里的门。窗子打开
留下来的时候，记忆也等于产生了一种美
而我们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很久以前来过这里。到处
都是我们想看的风景，做着梦见自己的
梦，离开了
背后的夕阳把整个房子的影子在地上拉长
我们是踩着这地上的雪花，听
脚步声从脚底，直到夜晚的深处某个地方
所想到的是
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已经有三四年时间
我们全家搬到北方那个城市，又从那里
搬到了这座没有冬天的岛上
不管是目光停留在哪里。还是太阳刚刚升起来
我想，我的世界
并没有什么变化。我
只是应该带走自己，不想再参加那里的一切筵席
也不愿讨论过去的事情。既然如此
那就依依向你，轻松道个别吧
2023.10.14 黎明岛上
历史
我的世界已经缓缓升起来
悬挂在长安。正在爬上天心
苍白月亮就像
华清池温泉浸泡出来
那张贵妃一样的脸。马嵬坡树上的风在吹
我们的生活无法在这里安顿
我们，我们
感染上风疾喉咙里有痰，咳不出去
贵妃眼睛很美，但眼里好像全部是雾霾
太监刚刚收拾好的
二十四间房
每一间都摆放出一张龙床。龙辇放在宫外
我们也无法像宫中太子
再安心听
讲故事一般，天天都说些
治国安邦的大道理。看东宫三师
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今天又深下去好多
皇位非每一位皇子
都可以轻易坐上去的。再看看窗台上那只花猫
我发现的时候，它
刚刚从皇帝上朝的宫殿逃出来
也不知道
怎么会爬上我家屋顶。再跳下来
刚好我翻开的一页历史书，上面是空白的
2023.10.14 深夜岛
客人
这一天
所有的人，已故多年的普希金
从决斗场被我特意邀请到了这里
虽然是冬天，客厅
仍然是春意盎然的季节。波特莱尔随后就到
他转身就离开了。紧接着
被我试着发出来的请柬
而接受邀请的客人，个个都是异常兴奋
他们无法料到的是
站在客厅中心位置的主人
会是一个未来中国最了不起的诗人
耸耸肩，这些客人都开始品起了中国茶
我没有备好太多咖啡。但都是岛上庄园新出的
肯定是采用最古老磨制加工方法
老欧洲人的纯口味。最先敲门是默温先生
他以前就到过我家好几回，客厅的墙角小桌上
摆满了他的诗集。塞弗里斯不久进门
一眼就看到我手里捧着
是他最新写的《长篇小说》及其他习作
我们都交谈了好长时间。从古中国律体的李白杜甫
聊到了莎士比亚和歌德的十四行。再起身时
辛波斯卡推着轮椅上的
特朗斯特罗姆一起进了门。你们都是最尊贵的客人
凸面镜中的阿什贝利朝他们笑了笑。他听清楚了我做如此介绍
2023.10.15 黎明岛上
我们在家乡的名字叫猎庄
那时，我们坐在山坡上
夕阳落下来。河流
也再没有奔跑。黄昏
薄薄的迷雾稀疏在山谷里散尽
群山宽大的青麻布长裙上拖着两只蝴蝶
几栋土砖瓦房，隐隐坐着
在山背后的高高树尖上。所有主人
仿佛在经历一场与野兽的搏斗
利箭射穿了他们的心脏
有一只野兽应声倒下，勇敢的老猎手
将停止了心跳的村庄颤抖抗在肩上
脚底的声音在大山上空回响
而我们头顶的天空紧跟着他，像座道观的残墙
一路在背后坍塌，沙石
纷纷而落。我们也终于起身
转过脸朝猎人背影消逝的地方
足足望了半个时辰，或许也不到半个时辰
呆呆地
眼神肯定像云层里月宫里的嫦娥
村庄，灯光
被夜晚的寂静锁住。我们
靠在小木窗下面
看不见落在猎手背后的灯影。月亮却是看得见
月亮一直都向我的那扇小窗直直探视着我们
2023.10.15 岛上
写不厌的地方，就叫故乡
写来写去，总喜欢写自己的
家乡，那个在我的诗中
被我唤作猎庄的地方。像是一直都写不尽
写不厌，就像那条也写不够自己似的
弯弯公路下边永远都在流淌的河流
刚刚又写下这首。山中黑玫瑰
在白玫瑰园中开放，再又凋谢
一心想要模仿我鞠躬作揖的正确姿势。这是
我在另一首诗中练习过不止上百回
河流在大山脚下拐弯处
奔流不息。飞流直下的壮观场面
今天引来无数外乡人意外打卡，一举成了网红
为什么非要流往远方？一个新修不久的
仿古凉亭，不少美女都举起手机拍照
她们的发型时髦，衣着讲究
跟一个胸前挎着长镜头相机的中年男子
眉来眼去，很快进入
他取景的最佳角度。她们的
尖叫打破了大山的寂静
没有必要让所有的语言都变得真实。眼前
模糊不清也是一种美
比如你的诗，她们开着玩笑说到我
毫无吝惜她们的声音，像山林里的画眉
一只只落在我的枯枝上。又一只只朝远处高飞
2023.10.15 岛上
钥匙
今天家里的钥匙引起了愤怒——没错，是的
只因现在日子满身臭气熏天。主人像个乞丐坐在自家门口
他很少会忘记带上钥匙就出门
平时都是衣冠楚楚，像个跻身上流社会的绅士作派
但今天却是这样狼狈不堪。从未有过的冏冏样子
他梦想要过一种都市田园的生活
试着在家附近的单位家属大院找了块闲地
早年挖过鱼塘，养了鱼
房地产一窝蜂上来那些年，有人也想出了招数
趁夜把一车又一车建筑垃圾拉到了这里
所有的鱼没有了去处。全部都葬身于此
等待某个人到来，将一幢一幢建起高楼大厦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整个大院里的人
慢慢都从这里绕道而行。夜里
他们害怕冤死的鱼，月光下偷偷拖出压在身上的
墓碑碎块一样的硬物，像幽灵一样四处走动
太阳底下开始闲置下来的土地，近些年来总让所有的人
白天照样唉声叹气。胆子大点儿的家属
从乡下进城来的人闲不住，在闲地上种起了时令蔬菜
所以，这就是主人梦想成真的一切由来
他开始起早贪黑，每天早晚起床下班
都出入自己的都市菜园子。风雨无阻
但今天出门却没想过是周末，是否带上了钥匙
这让替他看守家门的小东西也是满腹委屈——是的，没错！就没错！！
2023.10.15 夜晚岛上
昨天
忘记带钥匙的人出了门。送钥匙的人
急慌慌把别人的车撞了
今天想到这些。我
傻傻地望着窗外，有一扇门
却没有说话
其实我无法从这里打开
那扇门，也无法看清
自己的脸。我的眼睛是唯一
打开世界所有房间的
一把万能钥匙。但
自己出门时
偏偏忘记带在了身上
此刻我
只望向窗外，所有的人
都在这个世界自由奔跑。漫无目的
也没有任何方向。他们
无法看到自己，就像今天
我无法看看我自己的手上
是否带上了钥匙出门。世界没有这种可能出错
昨天，我
也没有真正想过。满世界莽莽撞撞的人
都在面前奔跑，我是唯一
在窗前坐下来的人。今天送来钥匙的陌生人很客套
说是他把别人的车撞了。我什么话都没有再去说
2023.10.16 上午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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