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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植物胜过整个人间

——读张映姝诗集《草木有言》

2023-10-13 作者:王立世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王立世,中国作协会员。在《诗刊》《中国作家》《世界日报》等国内外报刊发表诗歌1000多首,在《诗探索》《江南诗》《人民日报海外版》等刊物发表文学评论100多篇。诗歌代表作《夹缝》被《世界诗人》推选为2015“中国好诗榜”二十首之一,入选高三语文试题。诗歌入选《诗日子》《新世纪诗典》《中国新诗排行榜》等100多部选本。作品被译介到美国、英国、土耳其等国。《文艺报》《文学报》《名作欣赏》等报刊多次推出其作品的评论文章。获十佳华语诗人、鲁藜诗歌奖、十佳诗歌评论家等奖项。
张映姝简介

张映姝,诗人,已发表诗歌、随笔、剧本等一百多万字,作品多次被转载并入选几十种年度选本。出版诗集《草木有言》《西域花事》等三部。曾获《红豆》年度诗歌类、首届海东青诗歌奖银奖、第三届猴王杯诗歌大赛二等奖等。《草木有言》入选2022年度华语十佳诗集。近年专注于植物和“她”系列题材的写作。

   
  市场经济的发展带来竞争的酷烈,加剧了现代人的精神焦虑,身居高楼灵魂却漂忽不定,山珍海味解决不了精神的饥渴。诗人张映姝从植物世界找到了美丽的精神家园,灵魂有了温暖的归宿。
  人类早期敬畏自然如神明,一度时期作为精神图腾,后来受利益的驱动,对自然的敌对和破坏突破了底线。人与自然的关系由和谐变得紧张,导致生态的严重恶化。诗人张映姝放低姿态,以人类的初心重建与植物的亲密关系,在《白玉兰》中表达要还原为“一个虔诚的植物信徒”的美好意愿。她没有把植物看成被动的摆设与环境的装饰,在她温情而开放的视域内,每一株植物,都联结着一座城市,代表着一种文化,甚至衍化为传统道德的尺度,寄寓着矢志不渝的追求和美奂美仑的理想。她欣赏植物赏心悦目的美颜,并不断地发掘其内在的精神意蕴,从中获得心灵的慰藉和思想的启迪。诗人在植物王国里激情飞扬自由呼吸,感悟到人生的瑰丽和世界的浩瀚,从而构筑起丰富多彩深厚宽广的精神世界。植物成了诗人生命的知音和写作的主体。在《黄花美人蕉》中写到:“我如此满足。那么多的花/开在我的诗行里”,文字与灵魂都飘逸着淡雅的花香。植物不是原生态简单地移植到诗中,而是与诗人在情感上产生深度共鸣,成了她内在精神的外在标识,获得丰沛的象征意义。以植物为主题进行审美性的系列诗歌创作,构成蔚为壮观的诗歌景观,凸显了张映姝在百年新诗中独特的存在,其价值和意义不可低估。
  写植物,首先要达到形似,必须抓住植物本身的特征和习性,这是生活真实的必然要求。其次,要打通植物与人之间的情感壁垒,使物性获得人性,进而上升到人类学和社会学的普适意义。张映姝笔下的人与植物没有主次之分,彼此独立,交相辉映,精神却又融会贯通。从她的《接骨木》可见一斑:
 
这会儿,你的果实
已经熟透。小巧,圆润
有透明的酒红
我站在你的阴影里
 
想起一树繁华下
一个人的漫步
她的心思,小巧如
穿过珠子的针尖
 
她的心思,圆润如
针尖穿过的珠子
她的心思,有针尖穿过
珠子的放松、微醺
 
或许,我的路过,被你的花
以果的姿态,挽留
这草木的情意,给人间添暖
替我接续,折断的羽骨

 
  接骨木熟透的果实与一个人小巧圆润的心思不谋而合,在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的时代,给人间带来特有的温暖和陶醉,产生了精神的同频共震。“折断的羽骨”让我们联想到世事的艰难和生命的疼痛,“替我接续”是植物对人的精神救治。这首诗,人与植物的感应达到了神性的顿悟。
  植物在诗人情感生活中占据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位置,在这一点上诗人毫不遮掩,常常以自白语调赞扬其绝美倾诉其深恋。在《紫槐花》中写到:“你长在树上的样子/我没见过/我能想象出你的美”,绘出痴迷癫狂的精神情状;在《群心菜》中写到:“从不可赞美之物中/发现如此不明确的美”,从不明确到明确,从不可赞美到赞美,表达发现美的惊喜;在《非洲堇》中写到:“每天清晨,我都要看看她……醒着,想你,就是美好”,弥漫着初恋般的幸福味道;在《德国鸢尾》中写到:“我迷恋自然的生命,譬如/十月兰的淡紫,连翘的鹅黄……我的迷恋,有黄金的纯度/银子的明亮,和水晶的多面/我悄然收藏,这个春天/打开的纯粹的美”。用真金白银作比,德国鸢尾在诗人心中的分量可想而知;在《紫娇花》中写到:“那么矮,那么小巧/跪着,才能看清它的花叶………此刻,世界是一株紫娇花/它的美好,被你们/一起创造、奉献/并与世人享受”。不是对权力和利益的跪拜,而是对自然的虔诚和崇敬,人与自然共同创造着世界的美好。
  植物的美,既是客观的外在的,也是主观的内在的,在诗中达到有机的统一。很多时候,诗人把植物视作一个鲜活的生命个体,与它进行灵魂的交流,从中反观自身,寻找自身。在《元宝椒》中写到:“我们相互打量,像某个重要场合,/初次见面,却势均力敌的对手/又暗自揣摩,对方举手投足间/似曾相识的某些东西”。既没有自我消解,又具精神维系的弹性纽带,既没有神化,又没有居高临下的咄咄逼人,在平等的视域内找到了某种相同的精神气质;写《野牡丹》:“这株野牡丹开花了/我来不来,它都要开/大自然,成全了它的花语/——自然/我也是自然的一朵/你来不来,我都要开”。诗人克服了人类装模作样的虚伪和见钱眼开的势利,像野牡丹一样本真自由地开放,具有庄子超凡脱俗的潇洒;写《海棠》由表及里:“一丛紫菀,茕茕身影/多像我,一个拿不出献礼的人/卑微的,虔诚的,捧出/一颗金色的心”。既闪烁着人性柔和的光芒,又寄寓着绚烂的理想:“今天,梦的种子,在一朵海棠花的/绽放中,又一次发芽、抽条……我知道,梦的丰美果实/就在不远处,闪闪发光”;在《八角金盘》中写到:“植物不会让我害怕/它把安祥、善良、美好的品德/赐予我和他人/我的身心得益于它/我乐于一辈子赞美它”。那些让诗人害怕的东西让我们想象和深思,人与自然的亲近,灵魂都会得到洗礼和净化;在市场经济时代,普遍存在为物所累的精神负荷,但沉浸在大自然的诗人挣脱世俗的羁绊,精神变得轻松自在,在《达乌里秦》中写到:“原来,我可以如此轻松/轻于蝴蝶的停落/轻于小风拂过,雨滴滑落/草原上,这些自然的事物/只有自然的重量/我能感觉得到。像蜕皮/我一点点挣脱那些冗赘之物”;在《火棘》中写到:“你不说话,不说话。所有的/你都自己扛着”。“不说话”的重复,强调与争利于市的喧嚣、浮躁格格不入。“你都自己扛着”,一个“铁肩担道义”的时代负重者挺立于眼前。诗人写得是植物,分明就是民族复兴的中流砥柱。轻与重并不矛盾,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轻是超脱世俗的飘逸,重是勇挑历史的重任,两种格调完美地统一于诗人身上;写《梓树花》像“即将融化的雪/挺着乱发的芦苇”,不仅写它的白,还写它的乱。不仅写它“死亡的阴影”,还写它的放荡不羁。写出它“自喜。忧伤。决绝”的复杂精神况味。几首写莲的诗,从多种维度深入到经络命脉,融入生命的疼痛和志趣的高洁。《莲蓬》:“向内,聚成一粒粒莲子/护佑一颗颗良善之心/向外,她垂着头/用一缕缕褪色的干枯,观照/花之美、叶之真/莲蓬的心里,一定是没有自己的”。从内到外,体现的是善良和无私;《莲子》灵魂的清澈来自剥离的疼痛:“所以莲心是苦的/然而,她还需要再一次的/剜心之痛,方能荡清/自己的灵魂”;《藕》,既写它的叛逆,“藕,一个叛逆的女儿/野马般暴厉。向下,向着黑暗/冲刺,啾啾于明亮的自由”,又写它的精神品性,“淤泥之乌中,她用藕一样的白色/擦亮自身,用藕特有的节/延展属于自己的花期”;《荷花》:“在如水的生活和诗里,我曾经/投身为杏花、毛茛许多朵花/于你,我却是胆怯的、敬畏的/有鱼与飞鸟的距离感”,在对比中突出与荷的差距。这组诗,既写距离,又写亲密(将青莲放入嘴中)。既写良善,又写叛逆。既写脱俗,又写疼痛。从外在的形态深入到内在的灵魂。很多植物属于中药,能治疗身体上的疾病。张映姝诗中的一些植物,还可以治疗精神方面的疾病。如《大吴风草》:“在你的身影里/用你的真实,谦逊/清洗、疗愈我锈迹斑斑的眼神”。在《猎户座》中写到:“低头,看你的时候/我习惯于,将垂落的发丝,拢到耳后/让混浊的眼神,丝丝缕缕,褪去苍茫/让落满尘埃的心,一点一点,返回柔软”。用亲身感受佐证了著名诗歌理论家王珂教授诗歌疗法的正确和有效。
  诗人对植物的认识,超越了植物学家的学理,与赵忠祥的“动物世界”存在某种神似,已经深入到情感深处,能激起心灵的层层涟漪,并达到了一定的精神高度。一般人只欣赏植物的美,对它的命运置若罔闻。诗人以特有的敏锐体味着植物内在的痛苦,强烈的悲悯意识体现出对自然和人类命运的深度关切。《幸福树》开了一生中的第十朵花:“我叹息过无数次/它的枝干密、细,水土不服的症候/叶子瘦、薄,像老妇干枯的脸/竭力向上。天花板冷冷地扭曲/它的脖子——不济的命运呀……幸福树开的是幸福花/这世间的认定,充满欲望、自我/我看着这第十朵花/心又开始疼/比第九次疼得又深以一毫米”。诗人没有随波逐流,感悟到幸福树名不符实,才有内心的叹息和疼痛;在《糙苏》中写到:“那颗糙苏躺在草丛中/即便站着,这株糙苏/也高不过去年的高度/真不幸啊!它被踩折……它躺在地上,毛茸茸的/转伞花序依然完好/粉紫的唇形花优雅有加/能保持多久呢/一个钟头,两个,或者三个/它的子房空瘪,没有子嗣/它的命运已无将来”。对糙苏的踩折就是对生命的践踏,诗人的感慨、忧患源于对生命的珍惜和人道主义的立场;《圣诞东云》写诗人“在我领地,我奉行平等”,但也有偏离轨道的时候:“我多么冷酷/亲手剪下只开了一天的花枝/花开花落,你的权利/旁落我手。我从没一丝不安。/窗外,太阳又升起来了/我的愧疚,一点一点爬上来了”。诗人撕下自我标榜的平等外衣,以自我为靶子进行无情的批判,从心安到愧疚,是一种良心发现。诗人幡然醒悟,多次写到在植物面前的羞愧。在《香茶》中写到:“我认真地/看着,为曾经的忽略/羞愧、自责”;《苹果花》由“院子里的苹果树开花了”,想到“公园里的苹果花已经残落”,感到辜负了春光和花草,“此刻,这棵苹果树的穹顶/笼罩着我深浅不一难着的歉意/我的羞 ,将白色的花瓣晕染”;在《昙花》中写到:“她在那里/保持向日葵的姿势/我突然涌起一股羞愧/为我,和我喜欢的敬畏,对一朵花/一个独立而个体的生命/我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在《黄花槐》中写到:“我辜负了,把纯粹、清澈的你/与虚伪、混浊混为一谈/我向你忏悔,黄花槐/幼小的、被辜负的心啊/这个令人向往的成人世界、欠你们/一个迟迟未到、于事无补的/灵魂忏悔“;《月兔耳》联想到兔子被捕被杀写到:“我对你的喜爱,夹杂着/持久的愧疚、记忆和痛感……我背负的罪过,重于兔子的灵魂/我承担的惩罚,要用累世的爱来才能偿付”。反省、内疚、自责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重要意识,是知识分子难得的良知,是人类实现自我救赎的精神觉醒。张映姝写得是植物,但又不局限于植物,植物只是她破解精神困惑的视角和载体。在道德受到利益挑战的严峻现实面前,诗人渐悟到人性的变异和衰落,企图以植物为突破口,修补和重塑人类被扭曲的负面形象。
  张映姝对植物的体察、洞悟,散发出人性的柔光和人本的力量。用植物写亲情,是张映姝最擅长、最具感染力和创造力的诗写。写父亲的三首,是含英咀华之作。《熊童子》由花开想到父亲曾经的陪伴,“你走得越远/我的女儿心越枝繁叶茂/等你回来,我就开花”。这种悼念别具一格,血浓于水的亲情表达得淋漓尽致;《扶桑花》:“那朵花凋零得那么快/却快不过你的离去/我知道它的朝开暮落/却无力接受你离去的害怕、遗憾”。这种感觉上的反差衬托出女儿对父亲刻骨铭心的思恋;《红瑞木》:“秋风中,一串串乳白的果实/我爱了又爱”,联想到:“这么久了,我不曾提及你/甚至不敢想你。爸爸呀,爸爸/那些羞于说出的爱,来不及说出的爱/早已结出后悔的果子”。诗人由植物自然地联想到父亲,后悔心中的爱错失表达的机会,写出很多儿女共有的遗憾。写姐姐的一组诗同样感人,“我搞不清怎么把你丢了/姐姐啊,世途都是艰辛”,“我未老的眼,是消磁的卡片/盛满茫然的东西和南北/我多想把自己也走丢/这样,我会想到你,一起回家”。人世苍茫,《洋紫荆》的出现,产生了“我们离得再远/都能彼此望得见”的惊喜和安慰。给YM的几首诗,凸显生命和灵魂之疼,《红花羊蹄甲》写如刀割一样的疼:“我数着落花,数着飘雪/数着自己的心跳/我的疼,一刀一刀/我慢慢地数,尽可能地慢/我怕数得快一点,那些疼会/一步,一步,追上你”;《腊梅》,写雪“比疼还白”,状写疼得纯洁;《珍珠吊兰》“我看着你的身影/看着你的疼/泪珠,一点一点坚硬”,写疼得坚强;《金银花》写疼得修炼:“我的疼,在你的体内奔跑/与你的苦难、真诚、专注/修成一个完美的圆//修成一个疼得要命的名字/——忍冬”。写给儿子的诗共有八首,除了母子的精神牵挂外,每一株植物像一位哲学家带来天启和神谕,对儿子进行多维度的诗教。针对年轻人的好高骛远,《鸡冠刺桐》意在珍惜当下:“一束火焰燃烧,在绿色的枝头/巴西刺桐挺起,一串火红的鸡冠/似乎在呼应我的心语:/珍惜眼前的人啊/珍惜,珍惜眼前的幸福”;《龙吐珠花》教育孩子与自然亲近:“看看蓝天、白云,听听细小的鸟鸣/观察一株植物,或者不起眼的野花”,对“虚度光阴”有独特的见解:“我的孩子,愿你有博物之心/这样的虚度,妈妈喜欢,却一直/羞于说,耻于说”,这样的虚度并非虚度,拓宽了精神的视域;《葱莲》祝愿孩子拥有一份纯洁的爱:“现在,我的儿子/这丛葱兰的出现,是个昭示/替我说出未说出的话/孩子,原你拥有纯洁的爱/爱如葱莲,爱如葱兰”;《三角梅》是儿子借植物向母亲婉转地表达远大的志向:“如今,我多么希望/助推的跑道长一点/再长一点。路那么长/粉色的三角梅比路还长/儿子你说过,让我看看它/你是否已经知道它的花语/坚韧不拔,顽强奋进/多么奇妙。这一切/似乎被什么力量安排”;面对别人的误解,诗人用《紫薇》开导儿子:“偶然的,你错过了/一朵朱槿的美/就像别人,不经意的/错过了你的坦诚/朱槿还在开放/一切都不算晚/去吧,用心看看那些朱槿/给予它们,一次深情的关照/也给自己,注满绽放的心意/”。用植物进行内容丰富的诗教,这在诗歌史上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本诗集中有不少写疫情的诗,用草木写疫情,可谓独辟蹊径。《玉露寿》:“花朵小,没有香味/颜色寡淡”,象征着那位平凡又可敬的志愿者。“苍穹下的每一朵花,都需要/一只蝴蝶的抚慰”,遗憾的是这朵花已经凋谢。“以死亡为标签,他自证/存在过。作为死者,他只是官方统计的/一个数字。生者,请记住这个数字/这个数字,不光有爱、有义/还有疼、有痛,有失去”。人生意义和社会价值无需多说,人性的一面也得到充分展现。《水仙》构建出新的时代语境,将水仙与疫情交织在一起,以散漫的语调抒写疫情的紧张,以植物的安祥映衬人的焦灼,张驰有度,始终萦绕着对人类命运的关切和担忧。
  张映姝对植物的美了然于心,但她感慨:“我看透了自己一辈子的悲欢/却看不透一株植物的哲学”,在她心中植物是博大精深奥秘无穷的。受现实环境的制约,她不能像一株植物顺其自然地生存,“只差一步,我就能跨出/自己的身体,成为一朵花”,有无尽的遗憾在内。但植物在诗人的生命中至关重要,究竟有多重要,还是听听诗人的心声吧。在《马库斯其一》中写到:“我听见那株马库斯的呼吸……没有你的春天/算不上春天”。植物确是春天的主角,离开植物春天就会暗然失色;在《林地乌头》中写到:“只是蓝紫/于我,就有了明确无误的/指向——/你的心思,我会懂得”。美善为航,植物变成诗人精神的导向;在《水仙》中直言不讳地写到:“植物,是我们这类人的/另一心灵安放处”。能够安放心灵的,才是心灵的归宿;在《厚叶月影》中写到:“有时候,一株植物,/于我,胜过整个人间”,植物在不断引领诗人的人生,提升诗人的境界,使诗人最大程度地克服了人类被物质的异化,保持了人类纯朴的初心;读《骆驼蓬》,我想起了周涛的《野马群》,周涛用野马群写大漠的雄浑、苍凉,在意象选择上体现出男性诗人的粗犷和阳刚。张映姝视域里看到最多的是植物,她的植物大多呈现阴柔之美,但赋予骆驼蓬点燃荒漠的强悍生命力量,得出荒漠属于骆驼蓬这样超乎寻常的结论,这种气魄源于对植物的崇敬。骆驼蓬从形体、力量上无法与野马群相比,但“骆驼蓬,像星火点燃草原/我们的人类之心再次臣服/此刻,荒原属于骆驼蓬/白色的繁花属于种子/我们一无所有,又拥有/整个世界”。诗人又找回了人类早期对自然那种庄严的崇敬,植物变成她坚定信仰的象征和灵魂最美的归宿。
  希尼评价拉金的诗歌时曾说:“他身上保存着一个向往,向往一种使他可以对之效忠的更晶亮剔透的现实。当这向往找到表达,某种东西便会洞开,某些时刻便会出现,它们都堪称为视域性的东西”。“视域性的东西”,不是目之所及的炫目表象,而是心有所动的精神景观,是一个诗人风格的典型显现。张映姝为什么能感到草木要说话,而且能听懂草木所说的话,是因为她与植物心有灵犀,精神息息相通,是她从中找到了希尼所说的向往。这种超凡脱俗的向往,既是个人的生存理想和价值诉求,也是憧憬的社会理想和人类命运愿景。她有声有色、有情有义、有思想的植物视域,在汉语新诗的探索中成为引人注目的独特景观。艾略特认为:“诗歌是大量经验的集中,以及由这集中产生的新东西;它是一种并非深思熟虑地发生过或经过深思熟虑的集中。”可以说,张映姝的植物诗极大地超越了植物学本身的意义,就是她人生经验的集中体现,进而转化为洗练深邃的精神视域,但我们也不能忽视个别诗歌存在艾略特所反对的深思熟虑产生的思想联想和情感连接,使自然陷入文化的捆绑和挤压,失去固有的天性和率真。这只是探索过程中的刻意和偏颇,并不影响整体上的壮观和艺术上丰硕的价值。
 
  原载《回族文学》2023年第5期(内容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