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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罗长江《大地五部曲》

2023-06-14 作者:王志清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罗长江自负其“霸得蛮,不信狠”的湘人性格,不迷信教条,不追逐时风,立意开辟属于自己文学的道路而振一代雄风,并且找到了最适合自己慷慨任气而磊落使才的文学体式,表现出前无古人的壮阔恢弘。只有这种长诗,才最能够反映长江的创新精神,最能够表现他建构全局的把控能力,表现其汪洋恣肆的才情睿思与开阔高远的艺术视野。大主题,大格局,大气魄,堂庑特大,气象弘大,熔铸史诗品质,创造出现代立体的、宏阔壮大的艺术时空,成为反映时代精神、表现盛世面影的经典之作。
  本来就怕写序,这个序尤怕写,似也尤难写,真个是举笔维艰也。
  2021年初,罗长江发来“大地”五部曲(《大地苍黄》《大地血殇》《大地涅槃》《大地芬芳》与《大地梦想》)的电子稿,很受震撼,也很为鼓舞。
 

 
  十年前,读其《大地苍黄》时,便生成一种特别的好感而评曰:“罗长江的《大地苍黄》则以立体长卷式的全新文本,美丽地装点了散文诗寥落的天空,为散文诗长了脸,也使散文诗的呵护者与歧视者们看到了散文诗并不黯淡的前景。”
  此后又捧读其《大地血殇》。在散文诗沦为病弱、甜腻的小摆设之当下,长江鸿篇巨制而横空出世,这种追求壮大宏阔的散文诗探索,非常为我所看好。在长江作品的研讨会上,我当即与他说,索性做大,做成一个系列。
  想不到,他竟做出了五部,花了十年的时间。
  尤为想不到,长江兄要我作序。泱泱大作,洋洋大观,眼前有“景”道不得也。
  长江这么大的投入,应该有个相当的人来写序,而德位相配也。真不是谦虚,我只是个散文诗的票友,虽也写过一些为几十种选本入选的散文诗,也写过一些有点影响的散文诗理论文章,甚至还在中国现代文学馆拿过散文诗理论奖。但是,我的主要精力不在散文诗上,我是古代文学的教授,专攻唐诗,尤以研究王维为主,单篇文章发表量在全国靠前排名,还写过几本学术理论的长销书与畅销书。我的唐诗研究,与我的散文诗研究比,如果单以数量计,十比一的比例。因此,有人让我为其新诗或散文诗集作序,我总以不“权威”、不“般配”来婉拒。 
  我怎么才能让长江兄也高高兴兴地接受我的“婉拒”呢?
  为这个事,我与长江通话,前前后后至少二十个小时。终于,他让我说服了,也觉得应该找个相当的人来序书。
  我推荐的第一序书人选是北大教授谢冕。
  终于,长江不久也得到了谢冕先生的亲序。
  此后,长江又来电话,说是还有要事与我商量。他告诉我,龚旭东也给他写了序。龚旭东是湖南省作协副主席,著名文学评论家。
  我说,谢老序列于书前,作序;旭东序放在书后,作跋。已有新诗理论泰斗谢冕之大序,分量很重了;且有评论家龚旭东之序,锦上添花。
  然长江兄转弯抹角地说出了让我作序的意思。说是还要请秦兆基先生写个序。也就是说,四个序了。五本书,四个序,也没有什么,有人一本书就有五六个序的。关键是,我序而不大合适。然实在是“犟”不过长江,主要还是不忍心伤害长江的美意,便亦自曲求全也。
  然而,当我准备动手写序时,读到了旭东先生的序,眼前便另有了一种“景”而让我道不得也。旭东把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我们所见略同。即便是我比旭东说得好,而并放在一起,也是一种重复了。于是,我迟迟不能交稿,一向比较流畅的笔,滞涩不行,真可谓“眼前有景道不得”也。
 
  罗长江,湖南人,一级作家,1950年生。出版文学著作20余部,300多件作品收入选刊、选本及中学语文课本。获奖若干。近日,其长篇叙事散文诗《大地五部曲》由山东人民出版社推出。

  十年前读罗长江的大地五部曲的前两部,就有“万里昆仑谁凿破,无边波浪拍天来”的感受。如今,五部通读,更有“始觉今朝眼界开”的惊叹。我已经给长江写过两篇评论了,也说不出更高明的话来。好在序不是评论,序的功能,主要应该是“导读”,主要是与读者交流。我也便硬着头皮,说几点启示而与读者交流了。

  启示一,散文诗也能够有壮大气象,也应该出“慷慨任气、磊落使才”的诗人。

  法国的著名哲学家、诗学家狄德罗在200多年前就说过,“诗需要一些壮大的、野蛮的、粗犷的气魄”。我在好多场合引述过这段话,也在好多文章中引述过这段话。真不知是什么原因,散文诗则以一种小摆设、小格局、小气度的病弱之躯而自降品格。故而,我特别希望,散文诗壮大起来,甚至应该粗犷点,野蛮点的。在散文诗饱受歧视与凌辱时,散文诗特别需要有壮大气象。散文诗的诗品种里,需要血性,需要骨头,需要奔马的雄风与烈性。罗长江的《大地》五卷本系列,一扫散文诗的当代纤弱,给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大”,大主题,大格局,大气魄,堂庑特大,气象弘大,多声部的大交响,联袂组唱,熔铸史诗品质,将繁富复杂的社会内容与日渐陌生辽远的生活场景引入诗中,纵横捭阖而激越奔放,创造出现代立体的、宏阔壮大的艺术时空,成为反映时代精神、表现盛世面影的经典之作。
  笔者一直以为,散文诗不是文体不行而让人看不起,而是写作散文诗的人实力不行,甚至自坏家门。因此,散文诗呼唤“慷慨任气、磊落使才”的散文诗作家,呼唤英风豪气,呼唤壮大气象。笔者曾经发表文章指出,魏晋南北朝时兴起的小赋,大类于现代的散文诗。而唐诗中的庞然大物乐府歌行,是从小赋化出来的,歌行写得好的最突出的几个人,骆宾王、李白与岑参,都是以赋为诗的,或者是将赋的优势移植到诗中来了。骆宾王七言歌行,气势宏大,视野闳阔,神采飞扬,节律跌宕,情韵激越,以慷慨磊落气息,驱使富艳瑰丽的词华情采,而有五十韵乃至百韵的弘大建构。诗魔洛夫说,“长诗并不是人人可写,也不是每个诗人都得写长诗。”长江在《大地苍黄》的自序中引用这句名言。长江似乎没有解释为什么。窃以为,洛夫是在强调诗人的才情以及文化底蕴等素质的准备。而从罗长江这个具体的人看,具备了写长诗的创作天赋与文化准备,尤其是他拥有深入楚歌、巫风、傩舞之乡的得天独厚的生活优势。而他“五部曲”的庞大高亢的联袂组唱,则证明了只有这种长诗,才最能够反映长江的创新精神,最能够表现他建构全局的把控能力,表现其汪洋恣肆的才情睿思与开阔高远的艺术视野,因此,也表现出了散文诗的磊落风神的时代壮美。
 

  启示二,散文诗真应该作为一个工程来做,做就做成一个精品工程。

  长江是彭燕郊先生的私淑弟子,自觉继承自鲁迅到彭燕郊的散文诗精神传统。这种艺术的使命感,让长江把散文诗当回事来做,当个事业来做,以饱满的创作激情、充沛的思想元气、开阔的创新精神、丰富而雄健的艺术笔力,而将“大地五部曲”当个工程来做。
  诗歌已没了神圣性而被亵渎、糟蹋甚至败坏,或沦为沽名钓誉的工具,天天是诗歌的节日,到处是诗人的狂欢,在诗人急于求成的浮躁氛围中,长江的这种艺术责任感与使命感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长江2010年起步,坚忍不拔的十年苦工,完成了60万字的系列长篇。“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功夫不寻常”。这是曹雪芹《红楼梦》完成后的创作体会。我有这样的自然联想,是因为我十分欣赏与推崇长江的这种精品意识与水磨功夫。十年磨一剑,起于单本,合成五部,美各其美而又美美与共,确实是个艺术奇观。邹岳汉先生说:“大地五部曲是散文诗界的一个奇迹!”王幅明先生说:“长篇叙事散文诗开拓者罗长江”;秦兆基先生说:“大地五部曲是类乎《战争与和平》的煌煌大著。”这是三个散文诗的资深评论家的评论,他们还是很有影响的编辑家,具有很强的艺术品鉴力。
  伟人毛泽东说:“人是要有点精神的。”做散文诗,把散文诗做好,也是要有点精神的。我于长江的“大地五部曲”里,看到了一点精神,接续鲁迅《野草》或彭燕郊《混沌初开》的传承精神,超越传统的创新精神,超越自我的挑战精神。罗长江自己这样说:“我们需要自己照耀自己,同时照耀世界。身为湘人,体内流贯着‘敢为天下先’的血液。做一名文体作家,写一部散文诗领域的里程碑式作品,是我致力长篇叙事散文诗写作的初心。”长江站在新的时代高点,思想触角深入到当代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形成了独特的生命体验与思想运动,完成了浩大的散文诗创作的工程,其“大地五部曲”的规模和体量合为叙事散文诗之最,堪为散文诗界的“神舟飞船”。

  启示三,散文诗最突出的文体优势是自由,罗长江最重要的成功是他获得了自由。

  自由是诗的灵魂。自由,也是新诗最重要的特点与优势。而散文诗比起一般新诗来,最大超越也就是自由。散文诗文体的探索与革新,正是诗人自由精神的生动反映。笔者非常认同秦兆基先生的观点:“《大地苍黄》、《大地血殇》的创作,就文体认知而言,是对自由精神的体认;就作者而言,是个我自由精神的释放;就读者而言,是接受自由精神的洗礼。”长江睿智地选择了散文诗,也就是选择了散文诗无所不能的绝大自由;而散文诗的自由精神,也适应了长江思想与才情的挥洒,而从内容到形式所具备的原创性和开拓性,体现了这种自由精神。长江自己这样说:“形式上,则致力于跨文体,在保持和彰显散文诗本质特征和属性的前提下,将散文、小说、自由体新诗、纪实文学、戏剧、电影、民间歌谣、旧体辞赋乃至音乐、绘画、摄影等各个艺术门类的元素糅于一体。以其充满张力的诗性叙事,提供一个‘散文诗还可以这样写’的新文本、全文本,为丰富散文诗这一文学样式和文体表现力,为提振当代散文诗写作的信心与前景,做切实努力。”罗长江进行着这种“跨文体”写作的探索,在跨越文体中也跨越时空,而在这种自由跨越的写作中充分地享受着跨越的深度自由。他的这五部作品,充分地表现出散文诗形体散漫的包容性,涵容了诗歌与散文乃至其他文学文体的生命基因、艺术优势与精神气质,什么都可以借鉴,什么都可以移入,什么都可以搬取,在形式上超出了文学文体的狭隘局限,他尽可能多地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艺术手段与方法,尽量发掘一切新的艺术可能性,而形成多元、开放、自由的艺术集合体,成为与诗人生命精神高度契合的“这一个”,创造出以往艺术经验无法涵盖的高度自由的诗性时空。正如评论家王涘海所盛赞的,“罗长江的‘大地’系列是小说、散文、诗歌、戏剧之外的第五文体”。罗长江立足大湘西,根植大地,抚摸历史,审察现实,举凡乡土文明、旧城改造、民族战争、环境保护与人类梦想等均皆摄入。《大地苍黄》用“廿四节气”为贯串线索,以绾带乡风、民俗、村事,内容对应节气。《大地气象》袭用屈原《九歌》框架,写一场为抗日阵亡将士招魂的民间祭祀活动,重拾一段国家记忆、一场昨天的战争。《大地涅槃》则整部作品将微信写作与互动贯穿始终,别出心裁地推动故事发展。《大地芬芳》按七周的度假时间为架构元件,将每周之所见所闻所写设置为一个板块,每周的内容设计各有侧重,纵横交织,随意穿插。《大地梦想》共 “大地”“天空”“追梦人”三个乐章,文字演奏交响,气势激越、磅礴而恢弘。长江在内容和形式两方面做出了大胆而成功的探索,通过摄取重大题材,熔铸史诗品质,将丰繁、复杂和辽远的社会生活场景引入叙事散文诗写作,极其自由地将诗歌、散文、小说、戏剧、电影、民间歌谣、纪实文学、旧体辞赋等各个艺术门类的元素杂糅于一体,形成了极具张力的诗性叙事,提供一个“散文诗还可以这样写”的新文本、全文本。笔者在评论罗长江《大地苍黄》的文章中评赏说:“大地苍黄,苍黄大地,作者思接天地,接通了地气,也进入到自由之境,打开了畅想的空间,使得这些历史的、现实的、原生态的生活形态纷纷进入了作家当代意识的烛照,进入了诗性的文化的关怀。诗人突破了古今之囿,同时也疏离了具体现实和当下心灵,极其自由而流畅地驰骋着想象,忽古忽今,忽远忽近,忽虚忽实,忽浓忽淡,忽张忽弛,从容流转,娓娓道来,建构起张力饱满的文化空间,成为诗意饱满的生态情境。湘西故乡的那些已经逝去了的历史与故事,成为一方方美丽的块面,仿佛漫不经心地信手拈来,而形成了美与美的块面的美的组合,大类于王维诗歌纯以物象并置的手法,表现出强劲的艺术张力。尤其是作者通过这种画面的并置与叠加,反映出湘西地域的成长史、文明史、民族史、风俗史、精神史,也表现出诗人对生命价值的拷问,对精神高度的向往。”(《西北军事文学》2014年第4期)其实,其他四部也是这种特点,自由放纵,随心跨越,思接太空而叩问未来,直抵人心与人性的深度。
 

 
  黑格尔《美学》里说:“史诗之所以成为自由艺术的作品,就单凭它本身就是一个完满的整体,通过整体来描述一个独立自足的世界。”罗长江的“大地系列”是长篇叙事散文诗,应该是部史诗,或者是说是史诗写法,形成了“一个独立自足的世界”。诗人挥洒自如又艺术把控,自然展示了湘西北历史记忆深处的美丽与苍凉,然部分纪实性的描述,有意识地打乱自然顺序,时空交错,根据了自己的“程序”设计,打造出自足的天地,形成了一幅婉丽而深沉的风情风俗的立体长卷。长江大量汲取各种艺术营养,所有的想象和虚构,既是独立性的部分,松散性的个体,又服从于也统一于诗人所创造的“自足天地”。长篇散文诗因为不像小说那样可以靠故事情节、靠人物形象来绾联与结构,其散漫与严谨的矛盾也就格外的尖锐,而罗长江散文诗在叙事上的探索获得了可贵的成功,表现出独特的美学追求和艺术个性。笔者曾在长江作品的一次研讨会上说:“罗长江找到了最适合自己慷慨任气而磊落使才的文学体式,并且获得了重大突破,表现出前无古人的壮阔恢弘。笔者早就在罗长江《大地苍黄》的创作初衷中看出了他的勃勃雄心,艺术创新的勇气,他自负其‘霸得蛮,不信狠’的湘人性格,不迷信教条,不追逐时风,立意开辟属于自己文学的道路而振一代雄风。罗长江有想法,有预期,也有勇力,在中国当代散文诗领域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用这番话应该可以对长江作一个总体评价。
  眼前有景道不得,却说了这么多的话,我似乎还沉浸于长江五部曲中而不能自拔。真不知道这样的言说,还能不能算个序?我问长江,我问读者。
辛丑秋分于三养斋
 
与罗长江(右)摄于张家界
 
  王志清简介:文学教授,诗歌票友,亦诗亦论,且古且今,已在商务印书馆、人民文学等出版社出书20余部,在光明日报、文学评论等报刊发表理论文章200余篇,新诗旧诗散文诗兼作,偶有辞赋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