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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诗的史诗性巨著

——喜读罗长江的《大地五部曲》

2022-05-19 作者:王幅明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王幅明:中国作协会员,评论家,《中国百年散文诗经典》执行主编。
 一、长篇散文诗长廊里的新贵
  
  中国是名符其实的诗国,《诗经》作为“经” 书的地位,长达二千年之久,是学生的必读书。但中国的诗歌传统主要是抒情,虽然也有过叙事诗,如乐府诗《孔雀东南飞》、杜甫的《北征》、白居易的《长恨歌》等,但篇幅有限,没有一部可以称为史诗的作品。当然,少数民族是有的,藏族英雄史诗《格萨尔王传》、柯尔克孜族史诗《玛纳斯》、蒙古族英雄史诗《江格尔》,被称为中国少数民族的三大著名史诗。史诗,无一例外的都是长诗,且都是长篇叙事诗。
  20世纪新文学运动以来的百年诗歌,出现了一些长诗,洛夫主编的《百年华语诗坛十二家》,选了海峡兩岸12位诗人的12部长诗,这些长诗风格各异,但基本上都不属于叙事诗,其中收入了彭燕郊先生的长篇散文诗《混沌初开》。《混沌初开》文本独特,蕴涵深厚,经《芙蓉》发表后,引起广泛关注和评论。诗人公刘说“作为主体诗与散文诗,固然并无高下优劣之分。但对燕郊的《混沌初开》,我却有一个固执的看法:它是一部真正的长诗,二万四千字的长诗,气势磅礴,光彩照人的长诗,记载了一个中国知识分子、中国文学家的心路历程的长诗。”(《混沌初开》序)无疑,《混沌初开》成为百年华语诗坛长篇散文诗的杰出代表。但它不是叙事诗,按照通常汉语词典对“史诗” 的定义“叙述英雄传说或重大历史事件的叙事长诗” 来对照,它不属于史诗类作品。
  当我看到近日由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罗长江的长篇叙事散文诗《大地五部曲》后,震撼之外便是由衷的欣喜:中国散文诗终于迎来了史诗类作品!至少有两点,我们可以判定它属于史诗类作品,其一,它是长篇叙事诗,而且是系列作品,共有5部,超过66个印张,加个5篇序文和作者后记,总字数长达107万字,体量之大,堪称中外散文诗之最。其二,它叙述了当今中国的重大历史事件。5部系列作品包括《大地苍黄》,乡村风情长卷,其背景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城镇化建设带来的文化乡愁;《大地气象》,还原一场昨天的战争与国家记忆;《大地涅槃》,见证一条600年历史老街的改造中,引发的一场抢救文化记忆的民间行动;《大地芬芳》,中国第一个国家森林公园的绝版自然生态,斑斓地域风情,为人世间点燃的“共生共荣” 的自然之灯;《大地梦想》:聚焦千年鸟道,写候鸟迁徙,发生在人鸟之间的故事,抒写人类的终极梦想。试问,这5部作品,哪一部不属于当今中国的重大历史事件?更何况5部作品的故事都发生在同一民族、同一时代、同一地域之间,它们之间又有中华民族特有的五行哲学思想贯穿,就更使这部巨著具有了浓郁的民族性和形而上意象的色彩。
  史诗有两种类型:口头史诗和文人史诗。前者属于口头文学,由长期口头传诵形成的,如中国少数民族的三大著名史诗,都属此类;外国的,如古希腊诗人荷马整理编写的两部伟大诗史《伊利亚特》《奥德赛》,集古希腊口述文学之大成。口头史诗又称为英雄史诗或民间史诗,之所以被保留下来,在于一部分职业诗人或业余诗人的加工整理。文人史诗又称文学史诗、非口头史诗,是由文人创造的,最著名的如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埃涅阿斯记》,意大利诗人但丁的《神曲》等。散文诗的史诗性作品,仅有法国诗人圣琼•佩斯的《远征》等。二十世纪史诗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将现代小说的意识流等手法运用到史诗创作之中,使史诗这一古老的文学形式放射出异彩。
  史诗是民族精神的结晶, 是人类在特定时代创造的高不可及的艺术范本, 是特定历史时代的产物。每一部史诗都是具体历史的和具体民族的。史诗与历史有特殊关联性, 但史诗不是编年史式的实录,对历史有着特殊的概括方式, 体现了史诗的创造者对历史和现实的理解和个性表现特点。
  在散文诗历史上,多位大师都曾营造过长篇散文诗的佳构,并在世界各地广为流传,如尼采、纪德、泰戈尔、希梅内斯、纪伯伦、圣琼·佩斯等。其中,纪德、泰戈尔、希梅内斯、圣琼·佩斯还都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他们的作品极富创造性,是长篇散文诗这一文体存在的依据。
  罗长江的《大地五部曲》是一部极富艺术个性的文学史诗巨著,它既是中国当代长篇叙事散文诗的翘楚之作,也称得上中外长篇散文诗长廊里的新贵。
  
二、雄浑博大的时代交响
  
  《大地五部曲》是罗长江有雄心、有长期准备、别具匠心的作品。在此之前,罗长江已经有40余年的创作经历,出版有长篇叙事散文诗、长篇小说、长篇纪实文学、长篇传记、散文集、诗集等22种,还有作品入选中学语文课本。现在看,以往的阅历和经验,好像都在为这部巨著的写作做准备。终于,十年磨一剑,一经出炉,便惊艳于世。
  这是一部具有大时代特征的大格局、大气象、大情怀、大手笔的宏构巨制。它具有多方面的特色,其中,艺术架构的匠心独运是一个重要特色。架构里既有鲜明的时代气息,又有中华民族独有的文化印记。
  笔者注意到五部书的书脊和内页书名的上方用4个甲骨文和1个小篆(甲骨文没有“金”字)印着“土、火、水、木、金” 五个字,这是中国特有的“五行”。 五行是“气” 的五种运行状态,是“气” 运行产生的结果,“行” 即运动。中国古代哲学家用五行理论来说明世界万物的形成及其相互关系。五部书是变化之书,写中国几十年来产生的巨变,既各自独立又相互关联,作者嵌入五行学说,意在揭示全书的哲学底蕴和中国元素。令笔者不解的是,五行的通常排列是金、木、水、火、土,作者为何改变了顺序?我在后记中终于找到了答案:作者是有意还原他在写作五部作品时的先后顺序,从肉身的土地始(土,第一部),升腾至梦想飞翔的天空作结(金,第五部)。作者在每部书的《小引》中,诗意地阐述了他对五行的理解。显然,作者对五行,特别对“土” 和“金” 的阐释,更多地加入了时代的因素。
  五部书采用了或隐或显的音乐结构,既有民族的,也有外来的,犹如五大乐章,构成了一部雄浑的时代交响曲。
  第一部《大地苍黄》,采用竹枝词《廿四节气》的形式,分为春夏秋冬四个乐章,每个乐章里又包含六个小调,唱出发生在同一村庄的24个故事。古代竹枝词是可以唱的,边歌边舞,吹短笛击鼓为伴奏,但它并不是民歌,而是文人创作的,类似于词,只是具有民歌风,接地气。这是一幅乡村风情长卷。“苍黄” 二字为此部乐曲定下基调,因为故事里既有暖意又有苦涩,令人扼腕叹息的人物命运,谱写出一曲农耕文明的挽歌。
  第二部《大地气象》,共9章,袭用屈原《九歌》的框架,每一章前都引用《九歌》的诗句作为开端,以一场祭奠阵亡将士的民间祭典为主线,正面书面书写湘西会战,穿插折射长沙会战和另外几场湖南会战,这是一部展示大地气象的民族战争诗史,极为悲壮,也极为辉煌,足可光耀千秋。一场血性与自由的生命之歌、之舞。此部作品发表和出版单行本时书名为《大地血殤》,这次出五卷本改为《大地气象》,意境得到升华。前者强调战争的残酷和悲壮,后者则突出了向英雄致敬和胜利的含义。仅从九歌的名称“开坛”“ 招魂”“ 英雄故事歌1”“ 英雄故事歌2”“ 英雄故事歌3”“ 英雄故事歌4”“ 跳殤”“ 引魂”“ 撤营” 看, 就能让人心旌激荡,欲罢不能。
  第三部《大地涅槃》,以“街” 与“ 河” 的复调形式,演奏出一条已有六百年之久的临河历史街区如何进行改造,最终获得新生的进行曲。乐章节奏明快,再现了五彩斑斓的市井风情和数十个人物的生死歌哭。此乐章最接地气,极具时代气息,很多故事都来自微信,而且每个故事后面都有“微友跟帖”。“涅槃” 一词用得极妙,可以给人诸多思考和启迪。
  第四部《大地芬芳》,以“我” 和小孙女来张家核心景区度假7周的见闻和经历为基本构架,描摹绝版的自然风光和地域风情,直面人类生态状况之严峻。此乐章多为慢板,在对森林中鸟雀草虫的童话描摹中,呈现出自然万物的草木本心。
  第五部《大地梦想》,又分“天空”“ 大地”“ 追梦人” 三个乐章,以“我” 行走于千年鸟道的所见、所闻、所感作为基本脉络,写候鸟、人鸟之间的真实故事和梦想故事。此乐章调动了和弦、复调、变奏、复变奏等多重音乐手段,抒写人类梦想,汇成一部关于天、地、人、鸟之间缠绵菲侧的梦幻曲。诗人将它冠以五行中的“金”, 可以理解为金色梦想,人类的终极梦想。诗人在书前引用了庄子的语录:“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按照哲学家冯友兰先生由低到高的人生四境界说(见《新原人》一书),人生的最高境界是天地境界,即庄子所言天人合一的境界,诗人诠释的人类终极梦想,正是此种境界。
  作品所谓的音乐性,实际上是诗人通过高超的技艺来实现的。从书名看,五部曲是三部曲的延伸,三部曲的名称最早来源于古希腊,是诗剧的一种,指情节连贯的三部悲剧。但这只是借用。作品中大量采用的中国古典和西洋音乐的种种调式和演奏样式,特殊的段落、句式形成的节奏感,特殊的抒情方式,插入的民歌、民谣及短剧,等等的综合效果,形成用一种无处不在的音乐感。
  厚重的精神內核,广阔的生活场景。各种文学形式的融汇,再加上別出心裁的宏大架构,最终产生了震撼人心的效果。正象谢冕先生在序言中所赞叹的:“五个恢弘的乐章组成了关于大地的伟大交响曲。这位来自湖湘大地的诗人罗长江,终于把‘野草’培成了树林,把一曲乡间的叶笛奏成了博大恢弘的黄钟大吕。”
  
三、大地颂歌里的家国情怀
  
  大地是人类栖息的家园。书名的内涵即让人感到亲切。这是诗人献给大地——家园的深情颂歌。在大地颂歌里凸显出诗人浓烈的家国情怀,构成了《大地五部曲》的另一大特色。
  在中华文明的价值谱系中,家国情怀是一抹最亮眼的底色。家国情怀是古代文人士子对国家认同感、归属感、责任感和使命感的高度融汇和系统集成,是一种深层的文化心理密码,也是诗人高尚品格和博大襟抱的必然呈现,是中国诗歌几千来不变的主旋律。展开中国古代诗歌的浩瀚长卷,历朝历代的伟大诗人无一不是家国情怀的典范,他们留下的思国怀乡、忧国忧民的传世之作,同他们的名字一起流芳千古,激励后人。
  罗长江即是这一优秀诗歌传统的继承者和集大成者。
  罗长江是湘西隆回人,《大地五部曲》发生的故事也全都发生在湘西。这里有他的家乡,也是他的安身立命之地。在中国人的观念里,家与国密不可分,家是国的一个个细胞。罗长江的大地情怀,凸显的正是他的家国情怀。5部作品的内容与表现手法虽各不相同,但令我们感动的点却高度一致:作者的家国情怀。
  说他是集大成者,是指他的表现领域之广。古代诗人表现过的领域他都写到了,因受时代局限,古代诗人没有表现过的领域,他作出了开拓性的贡献。“乡愁”历来是诗人们抒发家国情怀写得最多的题材,罗长江写到了,《大地苍黄》集中写乡愁,其它几部中也多有涉及。另一个是战争,屈原的《九歌》、唐代的边塞诗、宋代陆游等人的爱国诗,都与战争有关。罗长江也写到了,《大地气象》集中写战争,写发生在他故乡周围的几场反侵略战争,比屈原的《国殇》更悲壮,英雄的壮举可歌可泣,与大地同光。除此,忧患意识、入世精神、悲悯情怀贯穿于他的多部作品之中,成为他作品的重要标识。他最具创新意识、前无古人的作品可列出《大地涅槃》和《大地梦想》两部,前者浓烈的时代气息和人文关怀,后者人与自然的多重交响,几乎找不到同类题材并达到如此高度的长诗作品。
  这是一部被新时代呼唤,应运而生的散文诗巨著。
  作者在全书的扉页上写下这样的题词:“谨以《大地五部曲》,致敬散文诗奠基人波德莱尔,致敬中国散文诗奠基人鲁迅,致敬亲爱的导师彭燕郊先生。”并在书的后记中作了说明。罗长江以自己的作品向中外散文诗历史上三位杰出人物致敬,除去谦恭之意,也包含了他的师承。我们在五部作品中已经感受到了他的师承。当然,我们从他在作品中引用的古今中外的大诗人的名句中,可以看出他的读书之多,阅历之广,思考之深。正因为他是站在中外散文诗大家的肩上来营造此部巨著,其视野辽远,思维活跃,才有可能超越前人。他,确实作出了某些超越。《大地五部曲》不是临摹之作,而是在继承前贤遗产基础上的创新之作。波德莱尔对散文诗文体有开拓之功,但他只能代表十九世纪;鲁迅和彭燕郊则代表二十世纪;罗长江属于二十一世纪。
  笔者有种预感,《大地五部曲》或将作为二十一世纪散文诗的史诗性巨著,永久载入中国诗歌史。罗长江为家乡做出的贡献,足有资格佩戴一顶“沅湘之子” 的桂冠。
  最后,我用《大地涅槃》中的两行诗句作为本文的结束:
  一波过去,一波又来,河流长在。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大地长存。
  
   (载《散文诗》杂志2022年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