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捷2019年诗选
2019-12-31 作者:张文捷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诗人张文捷诗歌作品选。
镜
玻璃器皿盛装白昼
你的酒窝里安放流水
释放暖意的眼睛回盯着我
春天发疯,花朵隐忍
我只能看自己的脸色
时间的猛虎长在体内
日复一日,与我无关
我的生活被扩大一倍
这扇敞开的门,却阻止了
我内心每一只想逃离的飞蚁
春 宵
你耍性子的时候
雪花也会跟着花朵走钢丝
一条毒蛇滑过我的皮肤
带来冰凉的刺激和尖叫
小级别的地震,把月光的战场
移到了虚无之境
一场新闻发布会的幕后
事件不过是花瓣揉碎的一滩颜色
小孩在玩火,谁能为他负责
很多事物已来不及等到夏天
我目睹了桑叶变蚕丝的过程
春天无法窥见一只幼蚕的牙齿和舌尖
乡间的蚕场,宛如巨大的粉碎机
一百亩桑园和浩荡的春色
被卷入白色的旋风
宥于簸箕内被咬开的小小缺口
生长中的任性,恰如惧风来袭
魔幻加工场,没有分子式的化学反应堆
一个超强的大脑擅长清除杂质
转换名词和形容词
从叶绿到如丝如缕的白
季节甚至来不及安排两种不相融的颜色
如果叶脉能贮藏雨丝的灌流
光滑的叶面能收集太阳的光芒
那么一只额头发亮的熟蚕
将会使初夏的大地变得更柔软
能张嘴的小动物,都是金口玉言
月光朗照桑田,咬噬的声音消逝了
一万亿只蜕皮的蚕,掏出内心的珍珠
口含语言的幼芽
从万米高空抛泻丝绸
像瀑布那样练习假摔
如果婚姻真的是悬崖
你可以选择在山腰拍照
让婚纱飞起来,练习人生的第一场假摔
学一滴水如何爬上山顶
学怎样用树叶的舌头承接露珠
练习和石头相濡以沫
再用一万吨的玻璃练习破碎
即使风吹翻了所有的作业本
你也不必抱着岩石的头
站在没顶的水中放声大哭
一群白天鹅燃烧的灰烬
一种回肠荡气的集体尖叫
石头和铁塔也抱不住的颤栗
或许梨花能稳住这种飞溅
小时候捂着裤档看慧星
那是真摔。如果真的下起流星雨
我们也会真的学会仰望
郭晶晶最初也是跟着瀑布练习假摔
她们懂得弯曲,学会了在空中打滚
所以有着比瀑布更磅礴的生涯
我用剃须刀减少你口红增加的部分
简单的生活,像露珠相伴梨花
我用剃须刀减少你口红增加的部分
用红酒解救了厨房局促的爱
煮茶就是把凉水变得沸腾
然后校订彼此眼神里的颜色
工资卡仅仅是一组繁琐的数字
一块用旧了绒面的洗脸巾
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像被替换的沧桑
颠覆着我们脸上的情绪
如果床单也算夜晚的行车记录仪
生活的轮胎碾压梦呓和失眠的过程
泛起的风尘,倚仗一根晾衣绳的牵引
病历只纪录情感以外的部分
影集藏有不可挽回的流水
衣镜是形同陌路的旁观者
对我们每天的变化熟视无睹
能用钥匙取代门铃
肯定是至亲的人
旅行箱
旅行箱,我离开家乡的证词
它总是与疾驰的地平线保持锐角
在赶赴机场的途中
一只蝴蝶栖歇在拉杆上
等待托运、起飞,等待与我交换身体
无限收缩的天空如此辽阔
我被紧压的毛巾还有湿漉漉的露水
打开大海的暮色,海浪扑面而来
我透支的月光依然浩荡无边
揉皱的风衣有沙漠的尘土
熨不平干燥的记忆和属于自由的衣袖
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像天空那样毫无遮拦
甚至没有足迹记录自己的孤独
倒车镜里的异乡,我看见俯身的自己
终于迷途折返,走过最漫长的一段路
旅行箱拖掉了一只左滑轮
我嫩芽般的手掌瞬间变成枯叶
我必须用云彩压住剃须刀、身份证
清理过期的车票和光阴的碎银
风吹黄了小小的记事簿
把黑字里的白,吹进了斑驳的两鬓
而归家的钥匙,早已从旅行箱取出
放在贴身的地方
汉江禁渔期
春雨温润、密集,大江悄然受孕
浪花也有了更多的骨血
我惊奇的发现,河道拐弯的地方
流水扭动的曲线是如此浑圆
渔夫在岸上摆弄他干净的网
“网的宿命就是滤过流水”
一桶他刚刚打上来的水散发着腥味
猫未叫,嗅觉暴露了它的欲望
两只蝴蝶栖歇在江边的石头上
仿佛要带着石头起飞,跳进江心
“吃鱼籽写字手会发抖”
我数不清,一群板籽的鱼到底能孵出多少鱼儿
我只知道四月的傍晚
一点火星落入汉江
水面会映红被夕阳灌满的天空
这个季节,适宜老鱼忆旧
适宜小鱼谈恋爱
更适宜江水吻沙滩、吻石头
吻你我刚脱下鞋袜的赤脚
你的竹篮里有一江春水
你喜欢飙车,喜欢把方向盘丢进风中
把肥皂泡吹成蘑菇云
你执意要与我分享
慧星落地溅泼夜空的照耀
你把温热的鸟蛋放回巢中
抓一大把摇头丸,塞进大地的咽喉
踩着棉花糖往上攀爬
轻松地,大口大口啃云朵
你的竹篮里有一江春水
用赶汛的鱼群砸网
你相信,投入江中的雪花
会以雨水的形式活过来
激情的部分被激情覆盖
鸣蝉在火焰里安放小爱
紫外线使隐藏的云朵产生更深的渴
激情的部分被激情覆盖
你难得的羞怯
不过是刚刚涂抹的防晒霜
饱满的橙,在体内熬煮糖水
马齿苋根茎充血
试图把风按在更低处
你把头埋在西瓜的瓤里
吸吮太阳光鲜红的辣椒汁
阳台上晾晒的床单铺陈开来
返工锈针重新描绘季节的颜色
稻菽翻滚,仿佛金黄的披风
一种细微的震颤连接起大地的婚床
只有蓄满涛浪的湖水
能看见荷花在暗夜最艳丽的绽放
你叮嘱我,轮胎的气压不要太满
油箱只装到容量的三分之二
学会像火柴头那样沉默
暂时按兵不动
一场大雨,松开了黑云的怀抱
云朵将自己愈抱愈紧
闪电的蚯蚓拱出黑土之前
也暗藏火药的颜色
这些大江大河税赋的管理者
守着库房已经长出锈色的银两
航班被迫延误
高铁也开到了天上
没买到车票的民工拎着大包小包
黑压压滞留广场
你在别人看不见的一隅
泪水只是对一场雨的纵容
必须拥有一场哭
才能释放囚禁胸膛的愁绪
证明露水的源头与被爱
只有对天空哗哗啦啦的倾诉
才能松开黑云的怀抱
稻草垛
稻谷离去了
或多或少,还残留着一点光芒
月光撕裂了绸缎
禾场边,我忆起虚胖的秋收
小鸟不在这里筑巢
只从这儿衔草
它们知道,大地的乳房
这不会滚动的线团
会渐渐萎缩消瘦
初霜还生活以颜色
我的长发梳成大背头
陨石坠落,大地有最柔软的承接
不要让萤火虫破碎
它会点燃稻草
捉迷藏时
我拱进草垛
并非想藏起来
只想给秋后荒凉的乡村
保存一点温度
大雁飞过十月的天空
秋风一夜踏空
起伏的原野被折叠
东荆河水缓慢下沉
我无法擦掉十月眼神里的幻影
完整的队形,呈现动感的节奏
此刻天空无缝,没有一处漏风
纵使蓝天给任意一朵白云挪开位置
一片抖落的羽毛
足以让这个午后的世界失重
借助头雁扇动的气流
我将跃上时间这匹快马
雨水刷新的高处仿佛透明的宫殿
两只紧挨着的大雁
用身体打开辽阔天空的缺口
在枯黄的芦苇荡之上
大雁在十月的高空变换队形
一个异乡人在旅途
凭添了几份孤寂
他无法抖落身体上附着的乡愁
雪花飘进我的脖颈
满街的法桐脱光了叶子
走在沔阳路,北风的花围巾绕上我的领口
一个人在尘世沾满岁末的灰烬
光斑消化光芒,蚂蚁蠕动在腮帮以下
不用驱赶,我根本找不到它的踪影
这春天的种籽,往发际线边缘种植青草
混淆了脖颈上一颗忧伤的黑痣
我像一个身披闪光鳞片的鱼
游走在白茫茫的世界
即将辞别的岁未,面目变得模糊
我会代替道旁法桐的枯枝,开满繁花
替过往的爱,藏起彻骨的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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