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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水乡(组诗)

2018-12-28 作者:张文捷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诗人张文捷新作快递。
 

蛙 鼓
 
如潮的蛙鼓,曾雨点般淹没我
那总是数也数不清的蝌蚪,小河边涌起的黑色细浪
那光着脚丫,赶也赶不走的记忆
和用卷舌音模仿过的呼唤
 
初春变得沉寂。在恒温泳馆
我看见很多人,在反复练习一种最常见的游姿
 
一个环保主义者的通讯录
仅仅保存着一条虚幻的
通往春天的联系方式
 
土地没有了鼾声,我们或许就是
被謿讽的井底主人
沉溺生活温水的沐浴
 
——但我不知如何安放
我内心那一只小小青蛙
 
 
 《梨花漫舞
 
一场雪,缠绕阳光的金丝带
共舞二月的旷野
脱离枝头的瞬间
以温热的余香遍吻大地
 
春天终于从大雪深处的地心
迸发出来
仍以雪片的形状
圣洁的眼神
在嫩叶间打量纯白的原野
 
那远遁的
是我放弃的羊群和云朵
从没有一场真正的雪
让我如此消魂
此刻,高贵的天鹅群
正如此挥霍她们的绒毛
 
梨花漫舞,我已无处躲藏
迎风放飞的白蝴蝶
是否会漫上我的鬓发
让我变成白发苍苍的祖母
体验她天堂里的那份孤独
 
 
  一个人在平原追逐风
 
一个人在平原追逐风
可以大哭,大笑,大喊,可以放声歌唱
你将任意一个亲人的名字丢进风里,风还会吹回来
用蜻蜓的钉子铆住风,风会把钉子摇松……
风真正的骨骼,是那些久久盘旋的鹰
你如果盯久了,也会跟着飞翔
 
风呛到嘴里,不可能吐出来
看不见风,风照样推着你前行
风将你举过的旗帜撕破,吹进河流,
那翻卷的波浪,无需记录的流水、光阴
注定会毫无遗漏,为你刻上经历过的痕迹
 
因为风,大地准备了树枝、草叶、漫天黄沙
你准备了四肢、指尖和长发
揉进风,被记忆收拢
你穿上脱去的是同一件透明的衣服
循环往复,就像离散的亲人
动荡后仍会重聚
 
风不会停止,飞鸟不会变成雕塑
只有那些不懂弯曲的人
试图把风绊一个趔趄
而更大的风,会把人间连根拔起
带着苍茫大地飞奔
 
 
又见炊烟
 
飞鸟脱离树稍的瞬间
撞翻夕阳,屋顶抖动了一下
总有一些无形的事物
揪着心往上
 
低过晚风的,是巷口窄窄的方言
一条归家的灰犬,仿佛刚从泥土里长出来
光阴有纹理,无论变浓变淡
都不会留下裂痕
 
一个人拼命往童年的大脑塞稻草
岁月注定会为他保留灰烬的余温
土地这块神秘的胶片
只保留流水滋润的形状
 
又见炊烟的人是否脚步更轻盈
他被吹到风中
用衣袖,擦拭嘴边的口水
 
 
《春阳炒黎蒿》
 
在割与不割之间犹豫
春阳开始炒黎蒿
湖上绿火蔓延,像一个人青春期的毛发
混杂着浓浓的药味
消解湖泊初生的荷尔蒙
 
春风十里,走过短暂的芳华
流云扶正布谷鸟的翅翼
湖水浩荡,葱笼起舞如此整齐
大自然的女儿不梳发辫
 
露珠上滑落清风明月
每一枚淸瘦的叶片都是阳光的别针
时光改变不了
一个湖乡人的重口味
 
 
《在蚱蜢湾》
 
在蚱蜢湾,我是一只从水塘跳到草丛的虾
我羞愧,我不能像鱼那样穿越梦境
然后跃出水面……排卵
让夜变得澄黄
 
我纵然一跳,感觉比平时跳得更高
绷紧自己与夜的神经
……划开的夜色又迅速聚拢
我发现自己原地未动
跳出去的是另一个自我
 
天地的门仍然紧闭
露水怀着初心……
 
 
《河流拐弯,揉疼了平原的指关节》
 
云在鸟上,鱼在水下
我在秋天的故乡,那滚过天际的
是耳聋的赶车人甩响皮鞭
马儿紧贴大地,无需反复穿上脱下
硬质的鞋扬起飞尘
大风一路抹去鞭影
 
热恋的人看秋潮涨水
通顺河边,是我出生的地方
也是祖祖辈辈安眠的墓床
河流拐弯的地方太急
揉疼了平原的指关节
 
一个人抬头看蓝天,低头望河水
河水向东走远,风把涛声拉近
通顺河水洗净万物
洗不净倒映的白云,和眼眸里
深藏泪水的故乡
 
白杨从秋天金黄的腋下
取出一截裸露的温度计
——大雁把河流的体温带向远方
 
 
《傍晚登奎星阁》
 
往上旋转,有莫名的神性在萦绕
却没有登高的感觉
我看见四十年前
一个少年从芳草深处翩然而至
 
奎星阁,注定和那些庸常的工匠
平凡的登高人
黯然接受四十年光阴的氧化
这用钝的鎈刀
半截已被通顺河的流沙淹没
 
通顺河已近干涸
就像望流水的人,不再泪水盈眶
倒映的亭阁,已非坚硬挺拔之物
像飘荡在水中的棉条
敲不响昔日龙舟的鼓点
 
但它必须站在那里,像白发的我
眼睛向南,望着回不去的夜空
此时,它竟成了局部的擎天之柱
云散开,长庚星露脸
冬天的火钵,最先炸裂的一粒苞米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