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篱笆》作品点评（二十八）

观我
王尔碑
 
人生五分钟
一分钟看月亮
三分钟看雾
最后一分钟，夕阳来了
 
　　观物即观我，观我即观人生。人生有月的明亮，有雾的迷蒙，最后都像夕阳一样摇摇欲坠。人生虽短，看不清自己的时候却多。用五分钟看透人生，可谓睿智。构思之巧足见诗人深厚的艺术功力。
 
　　王尔碑，原名王婉容，曾用笔名海涛、非非、浮草、王念秋等。1926年生，四川盐亭人。1949年肄业于重庆南林学院外文系，1951年于北京新闻学校毕业后，曾在《川北日报》及《四川日报》文艺部任编辑、记者，副编审。1946年开始发表诗作。深受读者喜爱。其中部分作品收入《中外散文诗鉴赏大观》等多种选本。部分小诗收入《中国四十年代诗选》《中华诗歌百年精华》等多种选本。1986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状态
宋晓杰
 
我已臣服于命运的安排
它让我低、慢，让我稍稍靠后
我都如实去做了。在那些反复升起的
黎明背后，苦难和屈辱实在算不了什么
我的骨骼冰凉、坚硬，想不起多余的
愤怒和记恨，挟带着过耳的风——
 
而恰恰，是那些：幼小的、明亮的、温暖的
事物，让我止不住哭泣，星泪纷纷……
 
　　“臣服于命运”属于正话反说，正是诗人不屈服于命运的精神状态。“苦难和屈辱实在算不了什么”与“而恰恰，是那些：幼小的、明亮的、温暖的/事物，让我止不住哭泣，星泪纷纷……”，对比之下，诗人的气魄、格局让我们肃然起敬。
 
　　宋晓杰，笔名飒飒，1968年生于辽宁盘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从十七岁起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参加过第十九届“青春诗会”和“鲁迅文学院第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2012—2013年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出版诗集《纯净的落英》《味道》《宋：诗一百首》《忽然之间》《早班火车》，以及其他文集二三十部。曾获第二届冰心散文奖、2011年度华文青年诗人奖、辽宁文学奖、第六届全国散文诗大奖、《扬子江》诗刊双年奖等。
 
 
梦
张烨
 
喝醉了酒我摇摇晃晃入睡了
在一座哥特式大教堂
我无意中看见上帝吩咐他的侍从
将自由藏进一个玫瑰色宝箱
接着
又被搬进他随行的旅车
 
顿时我的心中
萌发起一个念头
去问上帝要，不然
做小偷！当强盗！
做一次血色的冒险！这样的机会
一生中再难逢着
 
　　诗人梦中发现自由被上帝掌控，就毫不畏惧地“去向上帝要”。假设上帝不给，就去“做小偷！当强盗/做一次血色的冒险”，不惜一切去争取，因为“这样的机会/一生中再难逢着”。自由确实宝贵，可很多人却拱手相让于别人。诗人宁愿冒着生命的危险，也要把被剥夺的自由追回来。虽是一个梦境，真切地反应出诗人的人生观和精神品位。
 
　　张烨，生于上海，上海大学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首届理事，上海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原主任、多届理事，上海朗诵协会理事。1985年参加《诗刊》社第五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7部、散文集1部。诗集《雪旅》入选“中国好诗”第六季；诗集《鬼男》分别由爱尔兰脚印出版社、罗马尼亚JUNIMA出版社翻译出版，并应邀出席在都柏林举办的首发式。曾参加在奥斯陆举办的“中挪文学研讨会”。部分作品译成多种语言。上世纪80、90年代曾多次获全国性诗歌奖；2018年获华亭诗歌奖，2019年获第三届国际诗酒文化大会现代诗特别奖，2020年获《星星》诗刊年度诗人奖，2021年获上海市民诗歌节杰出贡献奖；被评为“2021年度最受关注华语诗人”。
 

事情都是突然发生的
 尹丽川
 
湖一下子结冰了
他突然就变老
从前突然不见了
我们变成记忆的穷人
我突然不爱你了
可意识到这些
已经是多年以后
多年以后，我们盲人摸象
拼凑出一个
慢慢消逝的过程
 
　　正因为对过程的疏忽，才产生突然的意识。多年以后回忆往事的时候，才勉强拼凑出消逝的过程。字里行间蕴含对生活怠慢的无穷遗憾。
 
　　尹丽川，1973年出生，中国内地女作家、导演、编剧，毕业于北京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法国ESEC电影学校。 2001年，出版小说、诗歌合集《再舒服一些》。2002年，出版长篇小说《贱人》。2004年，创作传记小说《宫崎骏的感官世界》。2015年4月，创作诗集《大门》。

 
柚子
余幼幼
 
到了区分酸和甜的时间
一棵水分充足的柚子从树上
掉到我的面前
它比平时吃的任何一棵
都来得突然
来得毫无防备
 
我在想是储存在
离酸近一点的地方
还是离甜近一点的地方
是放在你喜欢的位置
还是我爱你的位置
 
想了很久
柚子被全部吃完
答案还是没有想出来
  
　　一棵柚子有了爱情的味道，是酸是甜，吃完了还没有答案。可能是酸中有甜，甜中有酸吧。一只柚子在特定的场景中扮演了一个情绪化的角色，见证了爱的旖旎风光和曲折心态。
 
　　余幼幼，1990年生，青年诗人，现居成都。2004年开始诗歌创作。出版诗集《7年》《我为诱饵》《不能的风》《半个人》《擦身Against The Body》。2019年7月，第一本英文诗集My Tenantless body在伦敦出版。诗歌被翻译为英语、韩语、俄语、法语、日语、瑞典、阿拉伯语等。2009年荣获《诗选刊》年度先锋诗人奖；2010年90后十大先锋诗人列为第一；诗集《7年》被《羊城晚报》评选2012华语文学榜年度诗集；2012年获“星星诗刊”年度诗人奖；2013被评为“四川十大青年诗人”之一。
 
 
泪光
阿华
 
我旧地重游，看水流一日
树长一寸
一粒粒草籽，在爆裂应声落地
 
有时又见蔷薇初开，青杏渐大
绿荫丛中，一只甲虫
蹬着细腿，窸窸窣窣爬过
 
不瞒你啊，我有点儿难过
倚着一棵树
我慢慢地蹲了下来
 
我想蹲的低一些，再低一些
这样，满山的草木
就看不见我眼里的泪光
 
　　诗人重回自然的怀抱，应该高兴才对，诗意就出在“有点难过”，难过什么？不得而知，但一定与现实有关。难过又怕草木看见，才有了“我想蹲得低一些，再低一些”的想法。以自然反观现实，诗人内心里一定是感慨万千。对于写作而言，迂回地到达远胜直达。
 
　　阿华，原名王晓华，山东威海人。诗歌作品散见《人民文学》《诗刊》《山花》《飞天》《十月》等，有诗歌作品入选各种诗歌选本，著有诗集《香蒲记》等 。参加诗刊社第二十五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一届高研班学员，山东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

 
墓园里的泥土和别处的泥土是一样的
 刘棉朵
 
墓园里的泥土和别处的泥土是一样的
不论是果园、麦地、花园，还是树林
它们的成分是一样的
都含有种子、空气和水
 
不同的是，在果园里
种下葡萄能收获葡萄酒
在麦地里，收获小麦
花园里是玫瑰
 
树林里如果有松树、榛树
就可以拾到松子、榛子和蘑菇
墓地里的土有一些悲伤
但也不会悲伤很久
 
　　墓园里的土和别处的土是一样的，但收获的却不一样，一个是丰收的喜悦，一个是死亡的悲伤，这让诗人一下想不明白。洞悟生命的本质之后，“但也不会悲伤很久”，因为死亡是生命的归宿。对比容易产生波澜，这首诗却平静得出奇。
 
　　刘棉朵，山东青岛人。中学时代开始诗歌习作，作品见于各种文学期刊和诗歌选本；著有诗集《呼吸》《看得见和看不见的》《面包课》等。

 
植物园
阳子
 
我步入中间
门锁住的阴影漫过天空
 
属于上个世纪的形容
套子里遗忘自己的蜥蜴
迅速为植物的死亡带来幻觉
它们静止的脸上
从来都一无所有
 
我离它们很近
我进来就是一棵枯萎的草
从叶子到眼睛
受恫吓的身体风化在风中
 
还有一片潮湿的药名嘶嘶作响
 
我触及一棵树回忆的一天
一句话
和一次有病的呼吸
芳香和虚凉反复垂挂下来
仿佛绳索，试图捆绑一阵风
在时光的尖梢反复穿梭的模样
 
　　把云想成阴影，表达生命的压抑。蜥蜴为植物的死亡带来幻觉，脸上“从来都一无所有”。我一进来就是一棵枯萎的草，“受恫吓的身体风化在风中”。树的呼吸为什么有病？，风被芳香和虚凉绑架。阳子的植物园闻不到花香，而是病态的、恐怖的、弥漫着死亡气息，浓缩了人类精神的困境。
 
　　阳子，新死亡诗派主要成员。2011年加入中国作协。写诗，画画。出版诗集《阳子诗选》《语言教育》等多部。

 
秋天裹藏了私心
朵拉
 
把一朵莲带走
包括灵魂。把她生命里的河流一起带走
在这个出口，不允许躁动
不允许
颤抖，不允许谈及凋谢
不允许挪用忧伤
我们静谧
遵循秋天的游戏法则
念，拉长的影子，为谁消瘦——
 
　　多少诗人写莲，都没有想到把它带走，完整地带走，平静地带走，朵拉却想到了。“为谁消瘦”，像莲一样圣洁。秋天的私心，好像不乐意让诗人把莲带走，但诗人在灵魂中早已与莲为伍。熟悉的事物写出新意难，朵拉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朵拉，本名程勤华，现居上海。诗作散见于《诗刊》《诗歌月刊》《绿风》《诗潮》等刊。

 
人世间
问汐
 
嗯，大抵如此
柿子也有着和我们相同的境遇
理想往往悬在高处
慢慢就开始衰老、落下
我见过最低的
是被一群蚂蚁一点一点
不停地搬运
 
仿佛一群小小的灯火
正在练习倒立着行走
 
　　问汐写《人世间》不是面面俱到，只聚集于很小的柿子，从高处落下，很多理想也是这样。“仿佛一群小小的灯火/正在练习倒立着行走”。理想失落，但还没有熄灭，这是人世间微弱的光明和希望，也是理想难以实现时人们活下去的理由和动力。及物的准确性和精神的丰富性成就了诗人问汐。
 
　　问汐，本名郝菊芬，山西榆社人，习诗。

 
马
余真
 
它被拴在一个庭院
绳子很长，悠然漫步
这绝不是它应该过的一生
没有野性也没有征服
这是世间最伟大的苦役
在怀念皮鞭和剥削中死去
 
　　诗人写的这匹马好像在“悠然漫步”，但已经失去宝贵的自由。它被豢养，还饱受皮鞭的折磨。野性消失，甘于平庸。在痛苦的怀念中悲哀地死去。诗人对这样的马充满深切的悲悯，希望它早日挣脱绳索，冲出幽禁它的门，飞奔到广阔的天地。余真表面上写马，实际上在写人，写自由对生命的重要性。
  
　　余真，生于1998年。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歌月刊》《长江文艺》《中国校园文学》《北京文学》《中国作家》等。出版诗集《小叶榕》。获得第一届大江南北青年诗人奖、陈子昂青年诗人奖。
 

刺炙
林夕夕
 
蜜蜂唯一的爱是花蕊
夕夕确信你唯一的爱是我
花瓣告诉你夕夕的疼痛了吗
……刺入你的钢针吧
 
　　这首诗想象巧妙，情感真诚。夕夕这“唯一”的爱情，虽然简单了些，还是感动了我。真正的爱情，用不着繁文缛节，装腔作势。这简单的爱情，在心灵的长河中会溅起闪光的浪花。
 
　　林夕夕，非诗人，小诗歌公众号《夕夕民宿》创建者。爱诗，更爱野鸽子。个人诗观：诗是有了灵魂的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