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辞（长诗节选34-66）

34
无法感知它的破绽 
吻痕就遍布了生命的额头 
深夜的黑暗里盛开的玫瑰 
细碎，静美，孤独而无情的玫瑰 
炽烈，覆盖，幻想而吞噬的玫瑰 

35
在我体内还存活着 
激情恐慌的黑兽 
它的微笑荡漾一生的痛苦 
它的哭泣洒泻一地的月光 
你知道，那是谁？ 

36
黄河以南夏季的阳光里 
我躺在核桃树硕大的荫影下 
读一本书和一首写给主宰者的颂诗 
宣礼声此起彼伏 
那是我的归宿 

37
接纳我雄美健硕的身体
把你变成妻子和母亲 
接纳我变幻丰富的嘴脸和胃 
把你变成水和粮食 
接纳我的抚摸，接纳我的一切 

38
不过是唇齿之间跳动的音符 
空洞，苍凉而处处可见 
谁细细观察过它的舞姿 
那九十九朵玫瑰的心 
闪烁着碎光般的光焰 

39
那些迁徙的鸟儿开在岛上 
像黑樱桃，白樱桃 
开在岛上，数都数不清 
清晨或者黄昏：青海湖 
重新变得湛蓝而博大精深 

40
苍茫世界里你属于谁？ 
黑暗和孤独中你属于谁？ 
伤感和温暖的眼睛属于谁？ 
属于谁？你刚刚盖好的屋宇下 
狂欢的舞蹈与歌谣属于谁？ 

41
风从低处吹，从侧面吹 
吹空身体，吹空了寂寞 
把午夜的时光吹成一盏瘦微的灯 
与夜夜摇曳的树影 
碰撞，重叠，又重重地碰撞 

42
我梦见先知消失在耶路撒冷 
大地寂静，黑禽红兽安居巢穴 
看见飞马，人祖，众先知和七层天 地
火与水，善与恶的奥秘 
有声音说：睡觉的人啊，起来吧 

43
整个秋天，我在黄河边行走 
寻找河水的绿，绿里涌动的波浪 
我知道这波浪里 
都是歌谣，泪水，爱情和虔诚的信仰 
还有秋天的收获：孩子的目光和梦 

44
我和我的身体并肩而跪 
感应令人作泣的祷词与韵律 
而美好的记忆 
跳动在意念之外 
企图使我迷失午夜的方向 

45
我见过最蓝的天空在青海 
我见过最红的花朵在体内 
我最好的朋友，有时候白里泛黑 
有时候红里透青 
无法辩別他的颜色 

46
孤独伸展无数双手 
用黑暗之手覆盖我的房间 
用时光之手削碎我的骨肉 
用风暴之手席卷我的思想 
我在窒息中憔悴而恐惧 

47
南山，月亮杏黄 
远处，或许更远的灯光处 
传来的狗叫声：失望，缓慢而无力 
我侧身西宁 
除我之外，空无一人 

48
长久地审视黑暗 
灯光和一册书的封面 
那些眼睛，哭笑声，面容背后的阴影 
箭簇般射来 
看到的还是你自己 

49
在梦中，你能飞翔 
很久以前死去的亲人 
又回到核桃树下的方桌前 
你努力回忆着他们的面容 
却在清晨看到了雨后的彩虹 

50
把酒杯放下，不要唱歌 
站起来 
放开搭在我肩头的手 
再把洁白的哈达放回原处 
对熟悉的人不要说陌生的话 

51
它时时刻刻覆盖着你 
用圣者之语启示你 
用火焰灼炙的目光注视你 
用荊棘之手紧拽你 
用语言和某种光亮缚紧你 

52
彼岸燃烧的火焰 
没有焰舌，也不灼痛 
却像女人的嘴唇：鲜艳，撩拨 
血色黄昏徐徐降临 
郁金香红遍山川河流 

53
某种光，从脚下一直铺到天堂 
沿途就有奶和酒的河流
从宝座之下 
流出来的泉水与鸽群 
搭建另一座梦幻的城市 

54
它的披肩在雪山上闪烁 

俯冲而下，一支黑色之箭 
自峭壁射向一只岩羊 
黑色的飞翔，天地旋转 
滴淌的血也在旋转 

55
从高山雪地倾泻而来 
横跨一个国度 
在母亲脚下冲出天堂的花园 

我只是河流破碎的浪花 
绽放，就在那瞬间 

56
颂读的祷词光泽耀眼
石头的火烧不毁它 
时光的剑刺不穿它 
灵魂的血染不红它 
我为一条河流加冕 

57
比静止的石头还要缓慢 
一切都在静止中咆哮，吞噬 
一切都在静止中呼吸，痉挛 
在静止的脉动中疯狂地生长 
悄无声息 

58
甚至不能准确地说出思念这个词 
把孤独和叹息说成宁静 
那里边还有三件碎片 
灯盏的泪水，凋零的玫瑰 
浑圆浑圆的落日 

59
小心那些闪动着翅膀的灵感 
蝴蝶蹁跹，雏菊盛开 
只要触碰你的肌肤和骨骼 
语言的蓝天就蓝得让你哭泣 
轻得让整个世界侧耳聆听 

60
柴门紧闭，天还是那么蓝 
老妇独坐石头 
树叶绿得发情 
荫凉下，一头牛和溪水之间 
蹲着死亡 

61
更像是木材，用各种雕技 
修建一座房子 
仿制典雅的烛台和床 
让孤独伤感的人住进来 
夜夜低泣落泪 

62
不必选择，只要是立锥之地 
我就能跪伏 
不必修饰，只要是从内心深处 
把最想说的词说出来 
门，就能打开 

63
陌生的脸变得更加陌生 
熟悉的声音变得更加熟悉 
光阴使一些事物变得似是而非
血还在流。孤独与悲伤 
从午夜的高地缓缓升起痛苦的旗帜 

64
还不够犀利，需要更长时间的磨砺 
最好淬炼成一把剑 
击碎岩体的一条闪电 
从更远的远方，更暗的屋宇 
一眼就能透视你的骨头和血 

65
用你的臂膀，把我推上浪尖 
再摔下。撞碎我 
用水之绿火淬炼我，塑造我 
咆哮着冲出峡谷之前 
让身体里的血变得更蓝一些 

66
吹静心湖，吹弯影子 
吹深皱纹，吹白头发 
吹醒葡萄架下老人的骨头与梦 
风，一直在吹 
吹得世界无影无踪 

注：此为《时光辞》34-6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