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辞（长诗节选）

1
比闪电还要亮丽
比山河还要蜿蜒壮阔
比花朵绚烂，比涟漪还要静美
它的翅膀包罗万象
闪动的一瞬，宇宙羞涩地闭上了眼睛

2
我的身体终将画在高地
云朵，蓝天和褐色的大山
从我眼里随时都在消失
而白色羊羔被驱逐的那一刻
西方一片血色

3
终于，在河面找到了那朵浪花
和它展开的翅膀，带来的爱情
从冬日的午夜
到一棵榆树下，寻找缄默的绿盖头
而月晕之夜柴门紧闭

4
花儿的破绽，河流的倾诉
黎明的阵痛与西天的日落
只是时间艳丽的碎片
悲悽，冷情，痛感而美丽
世界依然沉睡万年

5
是黄河对村庄的叙述
一群牵着骆驼的人向东而来
木雕的花朵开上房檐
石雕，始终保持跋涉的姿态
聆听夜夜传来的宣礼声

6
最好是湖水宁静的午夜
打开声音的翅膀
就能听到风中瓦罐的碎裂声
花园的苹果与目光的撞击声
还有人类与蚂蚁的私语

7
向丝绸里燃烧的色彩致敬
向泛青的痛疼致敬
向寂静走廊里的独坐者致敬
向黑暗，河流。向翅膀，阴影
向颠覆和包容一切罪恶的时光致敬

8
假如恩赐我一团团黑暗
就让它层层挤压，碾碎我的身体
就让它汹涌，吞噬我的身体
让黑暗铺天盖地
但在彼岸，请赐予我一锥光明

9
还是阅读一次贫穷和屈辱
阅读饥饿的目光和浊流
日渐远去的爱恨情仇
阅读自己的脸和孩子的肌肤
还有青海和西藏一双枯萎的手

10
风在吹，雷声滚动
草木梳理身体与发髻
情人在眼睛里悄然老去
水与影子正在发生一次媾和
风在吹碎千年的巨石与骨头

11
你祈祷，高声赞颂，你顿悟跪拜
你哭泣，哀伤，你奔跑呼唤
把心捧在心上
用额首缩短跋涉的路程
划开肌肤寻找隐入血与肉的奥秘

12
伸开不是手的手
触摸你身体里的身体
触摸你血液里的血液
最深处，身体在阴影下哭泣
血液在夕阳里汹涌澎湃

13
比一次灼吻更卑贱
血红的双唇像一种侮辱
从左至右，在屏幕上
闪烁，移动，妖娆妩媚
城市正在承受着一场炽热的风暴

14
谁听见过石头与石头的私语
它隐身脚下，微不足道
唯有它的疼痛里
弥漫着自己的气息与寂静
沿着路面飞翔或升腾

15
是圣战者为第一滴血的喜悦哭泣
是黑色面纱掀开之前的欣慰一笑
是席卷草原的帝国战马的嘶鸣
是聆听者徘徊于善恶之间的呼吸
是梦中梦到的午夜呻吟

16
血与肉。骨头
血肉砺塑钙质的骨头
骨头融于血

还有光。影子
融入大地的心脏

17
在河边折叠一次黄昏的散步
让目光与目光发生碰撞
在泉水边折叠一次回首
让邂逅在瞬间凝固下来
折叠一条河流，安排亲人们的生活

18
一站就是一生
把根深深地扎入大地
无论狂风，冬雪，还是冲天火光
它撑起一座家，一片蓝天和一丛花
人类啊，你怎能像树一样宁静？

19
最好的折叠，应该是你和我
你折叠我越来越多的皱纹
我折叠你越来越白的头发
折叠我们一生的爱与恨
随时把一切置入光阴的魔盒

20
你是贪婪的欲望，沸腾的血
你是诞生与毁灭之间徘徊的唇吻
你是颤栗之后身体的渴望与拒绝
你是淬炼之火，涤净之水
你是孩子，仆人，求索者和省悟者

21
孤独用孤独的方式呼唤我
黑暗压下来！灯盏熄灭了星空
情绪凝固成石头
一层层砌成空旷的石屋
除了自己，就是自己被碾碎的声音

22
一半的世界里，一半的我
一半的裂缝里诞生成长
一半的生活是祈祷与祝福
一半的火焰烧亮了天宇
一半的脸，一半的舞蹈仍在继续

23
在坍塌的世界面前唱歌
向每一个人抛撒今晨的玫瑰
呼唤每一个人走出幽暗的痛苦
来啊，让迸溅火花的斧锤
猛烈地敲击我充满幸福的灵魂

24
远方，遥远的远方
折断黑鹰翅膀的远方
梦也无法抵达的远方
一定有人模仿我倚天把剑的姿态
向阴影和死亡宣战

25
十一里杏花烂漫
十一里的距离曾经的爱也烂漫
十一里伤痛连绵
十一里白马披红沿途都是荣耀
十一里梦幻绚丽

26
洁净，羞涩，隐于云朵之上
披着彩裙云霞，公主般高贵完美
风暴来临，你用最美的曲线完成一次蜕变
千丝万缕，织进每个人的心绪
世界刚从浴池里醒来

27
黄河在这里拐了个弯
千年的马帮和祖先的吆喝声在这里拐弯
送葬的队伍也在这里拐了弯
我的人生拐弯的黄昏
夕阳映红了河边的一块大青石

28
祷词之后，我仍在复述
“以时光盟誓”
“在那日，大地将报告它的消息”
“山岳将似疏松的采绒”
那一瞬：我的身体轻轻上浮了一点点

29
宣礼声此起彼伏的午后
我能准确地触摸到叙述的隐痛
触摸到一群人与白骆驼的梦
梦里梦外：叩拜者，筏子客，牧人与耕耘者
有着怎样隐痛和苦难？

30
细雨是天空泼洒的泪水
脚下冰冷的石头和草丛
与我一同泪水涟涟

更远处，戴草帽的男子一人独行
我沉默而且忧伤了一会儿

31
现在，就可以复述沉默
不用刻意流泪，不用乌云密布
就写消失于喧嚣街头的背影
回首时霜剑般泛着冷光的眼睛
所有的沉默并不都是金子

32
驾车驶过峡谷还见东流之水
跟父亲伐木远行还见那东流之水
与祖父牧羊晚归还是那东流之水
很多年了，依然是那水
没有改变，只是时光收割了很多人

33
梦幻与苦难的传说
从血与泉水中溢出来
它在我的血管里汹涌奔流
撞碎我的身体
使我站在空空的世界之外

注：《时光辞》全诗共99节，此为前33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