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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与现实之间

读《失衡的天象》

2006-10-17 作者:韩作荣 | 来源:中国诗歌网 | 阅读:
喜欢把文字分行排列的人都易沉迷于梦境。而“梦”的本义为“睡眠中的幻像”,墨子称“梦,卧而以为然也”,大抵为一种虚幻的存在。“梦”字,小篆由房子、床以及表示“不明”的三个字符合成;而表示不明的“梦”,则由眼看不清

 

 

喜欢把文字分行排列的人都易沉迷于梦境。而“梦”的本义为“睡眠中的幻像”,墨子称“梦,卧而以为然也”,大抵为一种虚幻的存在。“梦”字,小篆由房子、床以及表示“不明”的三个字符合成;而表示不明的“梦”,则由眼看不清的“苜”、人的变形“冂”和表示晚间的“夕”会意。这就难怪用语言搭一座房子,让灵魂在里面憩息的人常与梦境相通了。

对于梦境,常人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来说明,或认为梦是与事物相反的一种预兆。而弗洛伊德将所有的梦境都归结于性,我是不敢苟同的,这虽在某种程度上,有一定的真理性。对于梦,我更相信是由于心理和生理的失调所引发,而荣格所谓“集体意识”的远古梦痕,因无法证明恐怕也是一种猜想。梦由心理、生理的“失衡”而引起,诚然“天象的失衡”带有某种宿命的色彩,但“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天象的失衡也即人的失衡。而诗,作为再造的世界,或许可以称之为有病呻吟,诗人,多少都带一点病态。

依照艾略特“泛泛谈诗是危险的”告诫,我将目光投向了诗本身;可诗的特质和诗的极度个人化,又让诗不能解释,只能理解。集中的第一首诗《失衡的天象》,同时作为整部诗集的书名,应当具有重要性。或许,这首诗可称之为语言所创造的幻象,当人幻化为知更鸟,带着诡秘翩飞,在残垣颓壁、沼泽幽暗的林子、温柔如海市这样的语境中,知更之鸟,是在人的心理时空中盘旋的。诗存在于再造的幻梦与不可知的梦之间,或者说,是现实的生存状态和想象的距离构成了诗的魅力。其中的“梦见什么/你?”的设问,反复四次在诗中出现,诚然有节奏和音乐感的作用,但一个“你”字便占一得的突兀,却点明了诗的重心,也可视之为“失衡”的依据。自然,诗人不知“你”梦见什么,读者便更是不得而知了。不过,“你”对明目皓齿视而不见,无路可走时只有残垣横于足下,在重蹈昨天的失败时断壁中隐藏满腹心事,如此等等,都被“失衡”这个词所界定。诗中,鸟是时间的化身,是一种动荡的声音,一种神秘的感情,现实生存中“你”的失衡,也是成为鸟的我的失衡。而杯子有了响声是失衡所致,至于不拘泥的“轻轻啜饮一口/你就度过平安的一生”以及“不要回头寻找菖蒲/虽然那里有迷人的荒凉”,则是对灾难的逃避和梦的挣脱,所追寻的,该是一种梦想所构成的。

纵观整部诗集,虚拟的概括常常空泛而不当,具体的注释又感到无从下笔。说诗写亲情、友情、爱情,也仅是指诗的题材而言,题材只能设置诗的语言环境,虽然与诗有关,却不是诗本身的特质。分行排列的文字也只是诗的形体,诗则隐于形体的背后,有如肉体所蕴含的灵魂。诗之于文字,是光与蜡烛,酒与粮食的区别。

诗,是欲望、爱的情感、知性、想象所参与的一种创造性的精神自由。当诗人面对一间走不进去的房子,面对“倾倾斜斜的日子/被匆忙的神色塞来塞去”的失衡,由于房子的“布局严谨”,“无法逃避的生活秩序”,只能绕着房子而踽踽独行,并旷日持入地守着的时候,这种灵魂的放逐、无家可归,或许只能寄托墨水,由一张张稿纸所收留了。这是声音也“深居简出”的日子,一个躲藏青春的人,独倚楼窗,看星丰月瘦,“等你归来/等你归来挡住所有/致命的诱惑”,“拿青春/做道义与责任的赌注,呈现的是孤独、凄凉而又无奈的心绪。这种生存状态,似《盆菊》一诗更为典型,被困于没有阳光的角落,忍受着被压弯的肢体,虫蚁的袭击,“被剪断了/寸寸春心”,该是一种透骨的哀伤。这种通过客观对应物来表现主观意识,通过有形的物质表现隐形的心灵,以暗示、联想和音乐性呈现的感受状态,在事物的表层下,于貌似单纯中却有着丰富的内蕴,这是由肉体、本能、倾向、情结、被压抑的想象和愿望、创伤性回忆所构成的一个紧密的或独立存在的物力论整体的心理活动领域。

集中“如果没有血缘的缔造/精神是否存在”这样的句子,让我想到一位哲人所言:人的心灵在不超出其自身的范围内才是幸福的,人,“没有你的其他器官,请问你的头脑能够生存吗?”这种灵与肉的统一,在诗中,是由“体验”构成的。体验,是心理活动,同时也是生命状态,是身体条件和心灵活动的聚合,是“生理”、“感性”与“知性”的化合,是一种“领悟”。这种“肉体的感受”、“充满活力的经历”是诗中最根本的东西。如果说哲学美学是一种“形而上”的概括与思辨,社会美学会给人民深厚的历史感,而通过肉体感受深入审美和艺术深处的心理美学,则有益于艺术的创造。

《失衡的天象》一集中有较为深切体验的,是一些有关爱情的篇什。“玻璃一样透明的是/爱情/美丽,易碎”,这是已冷却的,须小心翼翼维护的爱情。玻璃诚然透明、亮丽,有如其于火中生成之后,依然是水,但已不再流动,依然是火,但已失去了热力,一旦玻璃破碎,那锋利能割得人心灵滴血。而“如今面对你的/却是漂泼雨中的路灯/温柔而多泪/因为/忧伤把她塑造成美丽”,这种物的生命化,灯与人的合一,因“忧伤”而美丽,读来颇为动人。至于“被一季怒放的花击败/我们都背离了最后的方向”,则让我们领略了爱情是受“生命力”压迫的必然,如同水声消失于水的静然,爱也只能死于爱情之中。将爱情写得出人意外,且颇有意味的,是《爱情咏叹调》中的第10----

原野青青

我拾一穗麦子掂量它的沉重

并把麦杆放在你的胸口

测量你的心

有多深

 

你笑而不语

指点那昨夜被露水打湿的草尖

天也青青

草也青青

你的心就是我心照下的

全部世界

这就是洋溢着青春气息的鲜活的世界,用麦杆量心的深度,既有童趣的天真,又有着无法说清的爱意,爱情到了一种近于孩童嬉戏的程度,那么纯净、单一,可谓近于纯粹了。可心是可量又不可量的,因为有时最狭窄、小器的是人心,而最阔大、无垠的也是人心,而“你的心就是我心照 下的/全部世界”,既是两颗心的合一,也是与阔大自然的合一。我称道这首诗,不仅仅因其单纯中呈现的丰富与阔大,还在于哀伤和痛苦、生离死别、孤独与清冷容易写得动人,而诗歌史上写两情相悦、欢快情绪的诗作几乎是凤毛麟角。

咏叹爱情的诗作中,尚有删除旧稿,“发现所有的空白/都与你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不知悲哀聚集的岁月来时,“你我是否还能为不再年轻/再爱一次”;而失之交臂时,“你们去寻找需要补遗/的那幅画/我再去拾回寻颗冷落已久/的心”;这些,都是有独特感受,具有穿透力的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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