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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中的南瑶湾村及其现实之光(八首)

2018-05-05 作者:季风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签约作家季风新作速递。

《南瑶湾村》

 一条大河从《诗经》开始出发,途经唐朝的某个章节
抵达南瑶湾村某个骨骼或内核。婴儿一声啼哭
啼醒了南瑶湾的早晨,掀动了历史的风声和雨声
 
非显非贵,子美只是南瑶湾怀中的一个孩子
一个见到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的众多顽皮村童之一
“七龄思即壮”,却走上了一条“致君尧舜上”崎岖山路
河流沿途穿上花红柳绿的衣裳,观气象,念心经
人生的词根在诗歌的两岸疯狂生长
命里的苦难也从此开始没有结尾的流浪
 
这是一个千万间广厦在风雨中飘摇的朝代
南谣湾呼嚎的泪水始终擦不亮帝王的耳朵、内心和眼睛
战乱年代,诗人们只是一群踉踉跄跄的弱势群体
被贬送,被俘押,被囚禁,被踢出
纵使《三吏》,纵使《三别》,再加小儿死亡的声声哀嚎又如何
忧国忧民只是张贴在一千四百年前巩县古城墙上的一张纸片
风雪中张开怯怯的翅膀盲目地飞,无人翻阅
 
笔架山早已敞开了几个朝代的胸怀,收藏万缕清风
“李杜文章在”,一根根肋骨的诗句
匍匐在巩县大地上,疼痛着发出洁白的光
纳故吐新,这万丈光焰引领着呼唤着照耀着
诗意南瑶湾搓洗了一群又一群云游于此的目光
 
落叶折返枝头,飞鸟收紧翅膀
岁月的河床凸起它一如既往干净洁白的骨头
“露从今夜白”,诗圣绵延三千丈忧伤的白发
起伏在不尽长江的波涛里流泻千年和以后的万年
彼夜,奔赴岳阳的那轮明月,却再也回不到
巩县笔架山的夜空之上和窑洞怀抱之中了
从此,南瑶湾村口的那株古槐撑开一万片词语的叶子
日夜都在将故人等候张望、喊疼并怀想 
         

《赞美土豆》
 
在赞美土豆之前,我想向大地借一个词
一个贴切的词来比喻它
它隐藏在村庄的背后,比河流的句子短
比草垛埋的深,千呼万唤不出来
在你稍不留神的瞬间,豆秧绿油油的尾巴
却已爬满一脉脉田野的脊背
 
朴实无华的外表,憨厚忠诚的脑袋,面试形象好
土豆的脸皮薄薄的,心是干净的
它的身体与污染始终保持足够廉洁的距离
更重要的是土豆低调、低调,低到尘埃之中的人品
就像某个被埋没多年的乡镇干部
只知做事从不给领导找麻烦,却总得不到升迁
 
在大地铺开的锦绣文章中,矮胖的土豆
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枚逗号。昨夜启动百度引擎
竟搜索出土豆有十种功效和作用
为人民服务。土豆,不仅是个五好干部
它还是千万瘦身美女膜拜的偶像
和胃、健脾,降压、降脂,瘦身、美容……
人间一系列臃肿的事物,因为土豆的奉献
重新展现出了它们优美的线条和广场舞的身姿
 
土豆也是有私心的,它偶尔也会有出人头地的想法
如果能被上级领导一不小心发现和重视
如果能被提拔成主食,与大米、馒头在餐桌上
平起平坐,那该是一件多么振奋人心的事件
德才兼备,有关考察工作也仅仅是走走过场而已
村民说,用怎样的语言去赞美土豆的德能勤绩
都不是一件过分的事情
 
如今,河水变黑,鸟声嘶哑,雾霾天气不约而至
大地的胃经常咳嗽,咳出了一系列不良反应:
十二指肠溃疡、消化不良、胃满胃涨、反酸反胃……
多拥抱一下土豆吧,多和土地生长的孩子们亲近亲近
它能治愈大地的胃炎以及病变的管道
它能褪去岁月烙下的那一层角质厚皮和沧桑皱纹
村庄、河流、雪山、峰峦、岩石、鸟鸣、露珠……
这世间的万事万物,正迫切需要一只健康的皮囊
像母亲的襁褓,一一将它们裹护
 
把土豆比喻成一名乡村干部,这是我修辞手法中最大的一次失误
其实,它只是一介普通百姓、小人物
它常常出现在地摊上,它渴望被人注视或者重视
多少年了,它就像一个流浪的孩子
渴望被爱它的人抚摸并带走
如果遇上一个挑三剔四的愤青者
土豆的脸皮瞬间会憋得铁青,脾胃会爆发出龙葵素的怒气
 
作为一位诗人,我深知,像某些领导一样
去表扬土豆是不合身份的
弄不好还要引起玉米白面的讥笑和红薯大豆的嫉妒
可是,这卑微的土豆闪现出的伟大,这核的光辉
让我已无法置身其外


《老冯家脱贫了》
 
十二月,季庵村的老冯家光荣脱贫了
老冯说这话时,像身上脱下一层穿了多年的寒衣
 
一家五口,老伴瘫痪卧床
游手好闲的儿子把家赌成了一个果壳
儿媳像一只飞来又飞走的燕子了无踪影
老冯成了在村小读二年级孙子的唯一扶手
站在风中,老冯扶住了锄
却扶不稳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似一架
四处漏气的风箱,到处都在喘着粗气
 
老冯说,这要感谢市扶贫队员的到来
他们把一份份初心,填满了一张张
扶贫对象信息采集表,又把一张张表格
织成网,去打捞疾病和贫穷
他们用脚书写山路,用一粒粒汗珠的数字
计算着脱贫的加减乘除,破解着
小康生活的密码
 
三年了,扶贫队长的心里总装着一座大山
面对老冯苦瓜似的脸,面对贫困这个庞然大物
他掏啊掏,他想掏出核桃、板栗、苹果和山药
他想掏出一口井,掏出井里那一轮月亮
他想掏出一颗透亮的心
最后,他终于掏出了黎明
 
季庵村的老冯家脱贫了。老冯突然感到
他油腻的晚年,好似一颗埋在地里已久的老蒜头
突然间冒出一截绿意,一下子青葱了岁月

                
《事件》

春天的一个下午,我们去季庵村造访贫困户
去扶贫的路上我不觉累也不觉苦
路两边的椿树撑开一树名词,还有形容词
替村民列队迎接我

在扶贫对象老蒋家院门外,我喊了声“老蒋——”
院门便张开门缝把我的喊声传递进院内
院子应了一声敞开喉咙又把我的喊声传递给堂屋
堂屋跺了跺脚又把喊声传递给老屋主人

可是,我的喊声最后却被一个巨大的空,弹了回来
在我神经的树枝上停留沉寂的慌张
破门而入。老蒋似一根没筋没骨的句子
软软地斜挂在床头,嘴角仿佛要倒出人间所有的苦

“120”比闪电及时,救治了一位留守老人的脑梗
我们春天的一个造访,这小小的暖心动作
却将一条听不见的命捞上了岸
在乡下,贫困和病一不小心就会演变成事件
它们时刻悬在一根线上摇晃
弹拨一根稻草的骨头,我仿佛听见
身体里的铁锈已被蚂蚁读出声响

 
《绕来绕去》
 
秋天的芦花,总喜欢绕过北风那个吹
急切地跌进河流的怀抱示爱
让鱼儿误以为是一片流浪的白云
被紧紧咬住,拖进了河底
 
冬天的兔子,总喜欢绕过春天的花丛
一头栽进夏天的澡堂显摆跳水
屁股,被烫出一摊不可告人的牛皮癣
 
财务科长林老虎,总喜欢绕过纪检组长的目光
为局长们公款消费偷偷做假账
结果让八项规定逮个正着
职级,断崖式地降成了猫咪
 
那些从圆圈里出来的人后来说
一些绕来绕去绕来绕去绕来绕去的事情
还是走直线好


《勤杂工老W》

管理那些凌乱的不大听话的报纸杂志和牛皮纸信封
是他每天重复的重要工作之一
把颠倒的生活理顺,把弄皱的日子抚平
他有点小小得意
 
不享受正式编制待遇,却是单位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
每天早晨,他要赶在六点钟之前到达单位
从一个办公室到另一个办公室
打水烧水拖地倒纸篓,从一个细节到另一个细节
他要把局长主任们昨天留在桌面上的烦恼和皱纹
轻轻抹去,然后小心地放进一些光亮
甚至几声鸟鸣
 
他从不谈论政治,喜欢机关搞卫生大扫除比赛
站在窗台上,他是主角,是事物的操持者
他举起一把毛刷用力地擦着玻璃
试图努力地擦去机关积存多年的官僚主义风气
他想把空中那些灰色的云朵,擦成童年纸上的雪
 
他更喜欢在春天种树,皱纹早已在他脸上胡乱地扎根
六十退休,一个人能把控的事物越来越少
如今,他与卑微和解,不再与往事纠缠
面对人生即将熄灭的森林
一棵树,正在失去他最后一枚叶子的光芒


《地下停车场》

这城市巨大的机器,巨大的胃,在地表之下日夜轰鸣
每天咬进些铁壳瓢虫,又吐出些铁壳瓢虫
一堆活着的钢铁,它是怎样被咀嚼、蠕动和消化的
它会不会引起反胃或者呕吐
会不会让工业时代患上急性或者慢性胃炎甚至胃癌
 
从早晨的左岸出发,到傍晚的右岸归来
每天上班下班,经过地下车库
分行行驶,偶然的停顿,一束光照进白天的夜
我看见一群夹着皮包的人们行色匆匆
他们在这巨大的胃里来回地倒腾
偶尔也会踩疼几根钢筋般的肋骨,吁出一声叹息
 
其实我很同情一个城市的肉体如此的遭遇
可是,当天空已经被剪刀似交错的楼群越剪越瘦
当鸟声已经躲不回树林,星光再也找不到黑夜
兰花草早已迷失最初的芳香和诗歌的气息
地下车库,你却成了蚂蚁们唯一能将灵魂安放的家
 
披一身雾霾,染一头夜色
每天,这只机器如此的忙且累,大口地喘着粗气
没有爱情的夜晚,它会不会像写诗很晚的我一样想打瞌睡
或者为尘世间的一些扯不清的情事纠缠而失眠
 
从附一楼B层向上,在鸽笼似的电梯里和几位局长们偶遇
“向上向下,向纵深掘进,向规模要效益”
一句铿锵有力的语言落地有声,电梯被吓得抖动了一下
我的心脏也随之抖动了一下。伸出时间的手指
我想拯救一位大地母亲妊娠期的疼痛


《命运》

对于一个想出人头地的乡下穷小子来说
机会显得尤为重要。机会是人生晋升的阶梯
没有阶梯,你就会一直在楼下
别人就会一直在楼上,在高处、高处俯视你

人生的第一次机会,铁钢终于如愿被推荐上了大学
在大学课堂得意地做了三个月大学生
有一天突然被勒令退学。因为他进了大学第一个月后
就一剪刀剪断了和大队书记女儿的恋爱和三年时光
傻小子忘记了上大学和恋爱是一份契约的正面和反面
“俺让他变回虫他还是虫”,大队书记解恨地说

好不容易等来了第二次机会,铁钢进了小学当民办教师
喜欢弄文舞墨擅长吹拉谈唱的他
被南京来的女知青瞄上了,享受时髦的小城爱情
结果被另一名男知青一拳砸出个熊猫眼
“殴知青、打群架”,老校长直接将他辞退回了老家
铁钢被这一拳砌底打回了原形,做了地道种田人

第三次机会再次向铁钢招手,县里广播站招聘通讯员
铁钢毫无争议地成功上岗
一年近千份的通讯稿通过全县几万只喇叭喊呀喊
把铁钢喊成了县里大文人名人,他的名字瞬间家喻户晓
县委书记特批他农转非,破格晋升县委办副主任
铁钢咸鱼翻身,那名女知青后悔当初自己立场不稳

后来的机会就一直朝铁钢涌来啊涌来啊涌个不停
局长、县长、市长、厅长、直至副省长
“这机会啊,这台阶啊”,多少人羡慕铁钢时感叹得一惊一乍地
局长夫人、县长夫人、市长夫人、厅长夫人、副省长夫人,一个没当成
女知青也是一路懊恼后悔得一惊一乍地

正当所有认识或不认识铁刚的人和山村一起兴奋之时
十八大后,突然有一天,电视屏幕上扔出一个手雷:
“副省长铁钢因严重违纪接受组织调查”
电视荧屏开始晃动,好似有千万块碎片
砸出体外,砸向铁钢出生的那个村子

其实,所有的机会从来都不在我们自己手里握着
我们有什么决定,最终都由不得我们决定
因为我们的头顶上还悬着一个命运
这虚无却庞大的操盘手无处不在地把控着事物的走向
你碰上他的机会,远远高于其它机会的总和
只是命运它会反复无常地变啊变,而我们
是否常常拥有一串能握住千变万变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