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诗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 首页 > 中国诗人 > 蒋楠

人物具象诗与“变相”叙事

——以胡有琪的长诗《诗弹水浒》为例

2024-07-19 作者:蒋楠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长诗《诗弹水浒》是关于后现代都市人精神困境的灰色幽默作品。

  胡有琪的长诗《诗弹水浒》由《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和其他关联人物组成,主要描述人物性格生成的特定环境以及发展变化过程。与原作不同的是,这些人物具象诗由个性化、特征化向现实化、平凡化和普适化过渡,从而塑造了一批形象突出、真实的“英雄人物”群像。

  从创作角度来讲,一个好的题材就是创作的基础。胡有琪首先依赖于《水浒传》的故事和人物,加之诗人带有主观情感,清晰而有力地讲述故事,才使得人物叙事丰盈而风趣。虽然《诗弹水浒》作品里的“人物”,皆为《水浒传》中的“面孔”,但胡有琪选用了白描的线条去“描绘”他们。在古典小说与现代汉诗两种不同的文本语境下,诗人对不同时代背景中作为象征符号的人、事、物的处理,依然让人体会到共通的表意。

  在长诗《诗弹水浒》中,人物“本体”是绝对的主角,高度“浓缩”的人物在明快语调的衬托下,犹如“英雄谱”静穆且深刻。胡有琪所描述的不仅是人物的形貌特征与艺术审美,更是以《水浒》人物为载体呈现出诗人的精神世界,以及他对于当代人生存与精神共性的认识。而具象人物严谨的造型与写实的表现手法,表现为《水浒》人物厚重的体量感与真实感。在他笔下,无论“官宦”、“草莽”还是“流寇”,身份悬殊的人却具有类似的精神状态,这正是他对于人们精神共性的揭示,也是诗人与历史或自身的对话。

  胡有琪的诗初看时先锋性并不明显,而当把《水浒》人物与现代汉诗关联在一起就会发现,诗人更像是把人当作“物”来看待,其作品“偶得”于“象外”。“偶得”是指诗人捧读《水浒》观仰天地,并试图理解其中隐秘运行之深奥道理而得到的“佳句”;“象外”则是诗人把控身外的自在之物,各有轻重,是人一生中需应对和处置的存在。在创作中,他有意加深人物本身与背景的纵深感,将“物元素”代入人的精神传达,共同组合出一种构成性的语言与画面关系,形成一种新的诗歌文本与审美经验,呈现出十足的当代感。

  对诗人来说,将“人”与“物”联系起来的处理方式,可谓原始又纯粹。“弹”代表一种简化版本的《水浒》,通过把人简化成一个单细胞的形式,诗人便可以随意摘取这些单元——身份、际遇、言行,并将其插入到更复杂的关系和动态中去。因而,每个人物独特的情绪表达方式以及随心的表情搭配,都从侧面对《水浒》的小说情景与角色场景进行阐释,人生、性格、命运、结局,这些《水浒》的元素都遵循原本的意义,成为胡有琪描述环境和历史的源代码。

  长诗《诗弹水浒》是关于后现代都市人精神困境的灰色幽默作品。胡有琪的诗歌作品在表层喜剧性的“能指”之下,“所指”的却是某种悲剧性主题。这在作品开篇的《呼保义宋江》中便得以明示:“如一块姜/在梁山的水泊里给兄弟们熬汤//梁山被这碗汤毒得人仰马翻。”历史本就是严肃而突兀的,诗人把小说中的“人物”当作“具象”来描述,将权力与人性、欲望与斗争统统囊入史诗中。他虚拟一种极具夸张与变形特征的“语言模型”,描述变幻莫测的场景以及夸张人物,达到“弹”的目的。对于读者而言,这部作品因其独特性、奇妙性,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激发起想象力。

  胡有琪的作品用诗歌语言描绘《水浒》人物,“戏弹”故事里的事,把滑稽幽默和崇高严肃并置,喜剧因素和悲剧因素并置,时间上的顺序重叠交织,造成强烈的对比和悲喜交并的诗性效果。如:“每逢清明,我都躲在一杯酒中/借酒装疯。”(《双鞭呼延灼》)“那把弓是一把好弓/箭一射出,云的红脸变成了酱色。”(《小李广花荣》)“直到猎夫抬着自己庆功时/自己都没有整明白,老虎是打死的/还是被酒熏死的。”(《行者武松》)这些作品往往在幽默、滑稽、夸张的导线之下,解构汉诗的权威话语和神秘感,所表现的悲戚感已经渗透在如日常生活一样的平实而又不动声色的叙事之中了。又如:“多少年后,刀剑纷纷生锈/你终于明白做一个老百姓,无疾而终才是佛。”(《小旋风柴进》)“一粒石子纵横天下/到头,没有一粒石头肯陪葬。”(《没羽箭张清》)“这世道终于用血淋淋的事实证明/出卖朋友,反过来同样被朋友出卖。”(《险道神郁保四》)通过对比烘托描写,揭示人物的个性特征。

  在以“人物”为具象的诗歌创作中,诗人也是故事的叙述者。他通过叙述的延展、流转、阻滞,小说人物的交叉、渗透、映衬,营造出无数个相互关联的“物象”,在一种微妙的关系性结构中,将诗性叙事最本源的文本属性与形式美感推向另一种可能。如:“为了养一枝笔/他滴酒不沾,和圣贤神交。”(《圣手书生萧让》)“一只铁笛倒是吹服了黄门山/还没到季节,就有一些不知羞的野花/跑出了门。”(《铁笛仙马麟》)“你就可以推波助澜/让每一滴水珠成精,都变成海洋。”(《出洞蛟童威》)这些作品文笔简练幽默,诗人用最简单的内容与表现手法,让读者清晰地理解作品所表现的含义。

  通过对人物的描写,诗人可以穷形尽相,尽显人物之形,还可以“以形写神”:“一个偶像级的歌手生错了年代/嗓子常常被一杯酒灌醉/失声。”(《铁叫子乐和》)“我站在揭阳岭上,路过的风也吓得哆嗦。”(《催命判官李立》)“一不小心被捧上第108把椅子上/大声武气地喝酒。”(《金毛犬段景住》)“一万吨语言在眼睛里爆炸/潘金莲的三寸金莲被无限放大。”(《潘金莲》)“俺就是一朵杏花/只是出墙的时间错了。”(《潘金莲之二》)这些作品以白描、语言描写、细节描写、侧面描写等写作手法,使人物之“神”跃然纸上。

  胡有琪描述的《水浒》人物,似乎总是在讲述着他们自己的生活故事。无论是通过一个眼神、一个微笑,还是一次深思,诗人仿佛拥有洞察心灵的能力,能够捕捉到那些隐藏在表面之下的复杂情感和经历。“他嘿嘿一笑/江湖,一地酒杯粉碎//多少年后,一提李逵的名字/落叶还是吓得抱头鼠窜。”在《黑旋风李逵》里,人物形象生动幽默风趣。“ 一一败下阵来/连小衣也被剥去/只剩下男人的本能还在捍卫浪子的尊严。”在《浪子燕青》里,通过肢体和情感动作刻画人物形象。“你在历史的教科书上一喟三叹。”在《百胜将韩滔》里,展现了诗人对人物内在世界的深刻感悟。

  胡有琪把语言作为传达个人意图的工具,作品中大量使用四川方言。从他的作品里,读者会读到古典汉语与现代语境在碰撞交融中那复杂又奇特的幽默感。如果新诗语言就是一个视角,那么这个视角便是本真又可贵的。“梁山排座位后/雷横一直和我耍横扯筋”(《美髯公朱仝》)“你老汉的种是孬火药/才让你霉上加霉。”(《青面兽杨志》)“放在现在,的确是一个愤青/在操社会。”(《九纹龙史进》)“还放走梁山贼人黑旋风/让你脱不了爪爪。”(青眼虎李云)四川方言,是四川诗人胡有琪惯用的一套词汇和表达方式,背后牵连的是一整套思考逻辑、生活习惯乃至文化传统,其代表的是更民间、也更具有强烈自我认同感的表达方式。

  谈天说地,援古例今,风趣间出,幽默杂陈,精悍凝练。胡有琪通过对《水浒》人物的“变相”描述,表达诗人对历史、社会、命运的关注和思考,笔下形象各异的人物个个有血有肉、个性鲜明。

  这部长诗的创作形式、内在意义与叙事结构,阐述了“变相”之美的主要特性,即运动性、间离性、夸张性、虚拟性……无论描绘人物还是自然之景,皆不受《水浒》人物固有轮廓的囿限,不以“形似”为旨归,甚至有意对小说进行解析,变形和重构。

  “变相”叙事,是一种机敏,其本质上是一种“剑走偏锋”的选择——将读者所熟知的人物,以诗的表现形式进行再创造,从角色、心理、情节到叙述方式、内容和题材等各方面进行转换,并通过诗人的视角,以及自身经历和想法的融入,从而赋予诗歌文本以全新的阐释和意义,给人耳目一新的阅读体验。

  “变相”的叙事方式,也使诗人从既定的规则和刻板的印象中脱身而出,借物喻人,借古喻今。从而达至人神交游,幻想与现实同存的创作态势,使作品产生幽默、诙谐、怪诞、风趣的诗性效果。

  正是这种“变相”叙事的“不似之似”,诗人传神地摹写出一个个《水浒》人物的内在气韵,并完成叙事方式的转换和文体结构的更迭,实现对于运动、时间及其变化过程的创造性表现,最终将一个个《水浒》人物从有形的躯壳中呼唤出来,进入到一个游离于具象与抽象,偶发与控制之间,充满内在张力却又无限广阔的精神空间。至此,胡有琪不仅完成了独特个人风格的建构,更为当代汉诗的创作“转型”注入新因子。

  链接:胡有琪《诗弹水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