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火透禅思，执仗者为禅

　　当代著名诗人陈明火也是著名的语文教师，所著《作文的秘密》一书风行中国。他是湖北鄂州人，鄂州自古多著名禅师。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陈明火天然具有禅性，且是上等根器。教师者多理性，禅性里加了理性，陈明火之诗总能禅思翩飞，又理趣至深。明火笔名执仗，明火执仗者禅。
　　著名民刊《岷州文学》2023年春季卷“诗坛高地”栏目，头条发表了陈明火组诗《能披着光的灵魂》十二首。丰盛的禅意浸润中，其下十七位诗人近二百首诗作，字面有佛有禅的佛禅味足了，字面无佛无禅的也沾了佛禅味了。

　　以释迦牟尼佛为首的七佛，是中国佛教禅宗之祖。《长阿含经》云：“七佛精进力，放大灭暗冥。各各坐树下，于中成正觉”。
　　禅宗历西天二十八祖，中土六祖。达摩菩提是西天最后一祖，中土最初一祖，共经三十三祖繁衍滋生宗嗣，由南北朝至唐宋，出现无量禅师，被《建中靖国续灯录》《天圣广灯录》《嘉泰普灯录》《景德传灯录》《联灯会要》《五灯会元》等等著名的灯录式禅史记名记言记行传世。

　　被记于灯录的古鄂州著名禅师，可举例十七位资以弘传，并拈一句数句金句窥其堂奥。

　　鄂州无等禅师：“净瓶归众生”。
　　鄂州茱萸和尚：“虚空钉竹橛”。“疥狗不愿生天，却笑云中白鹤”。
　　鄂州黄龙海禅师：“最初一句，崛地钉天”。
　　鄂州黄龙延禧智融禅师：“一句坐中得，片心天外来”。
　　鄂州灌溪志闲禅师：“不生想念，本来无休。大用现前，不说时节”。
　　鄂州黄龙愿禅师：“龙门无宿客，鸟道无玄人”。
　　鄂州建福智同禅师：“崇山峻岭，梦泽波清”。“透法身句，鹦鹉恋西秦”。
　　鄂州黄龙山延禧院思卿禅师：“如何是道?五里牌，十里双堠”。
　　鄂州嘉鱼法华院法珍禅师：“明月照临无影树，曲直长短不相同”。
　　鄂州黄龙智明禅师：“一点墨水，两处成龙”。“南北一决，斩钉截铁;切忌商量，翻成途辙”。“求玄求妙，邯郸学步”。
　　鄂州凤栖慧观禅师：“恁么说法，成人者少，败人者多”。
　　鄂州子陵山自瑜禅师：“佛法大意，好事不如无”。
　　鄂州清平令遵禅师：“如何是禅?猴狲上树尾连颠”。
　　鄂州岩头全豁禅师，《联灯会要》记其数百句善言玄语。“如何是佛法大意?小鱼吞大鱼”。禅界独一句，世人皆震撼。
　　鄂州黄龙诲机禅师：“如何是君王剑?不伤万类，佩者血溅梵天”。
　　鄂州黄龙智颙禅师：“黄龙家风，待宾钉仙果”。
　　鄂州灵竹守珍禅师：“锡带胡中土，瓶添汉地泉”。
　　记入其他禅史的鄂州古代禅师还有许多。所有禅师们的一半句机锋语，都是足金的金句，可衍生出一首诗或一长篇哲学论文。

　　我举出以上十七位禅师的佛言禅语，是为了帮助有禅心有诗心的人，和以下举出的陈明火的十二首相比对，看看古禅师的古禅意，是怎样在当代诗歌园地长芽生发，成熟为现代性人文意识的，证明陈明火的诗也是不挂禅诗招牌的禅诗。
　　禅是中国佛教的最重要意象，也是中国文化的伟大意象之一。陈明火的诗歌，被一个有禅心有诗心的人去读，读毕略一回味，就必然觉得醇厚得禅味余香经久不去，这也是地道禅诗，和古代禅诗形成榫卯合一的接力了。

　　组诗标题《能披着光的灵魂》。
　　不是俗常的灵魂发光，而是通灵所见的灵魂“能披着光”。谁给灵魂披上光的?灵魂披光又意欲如何?这是禅宗之祖七佛对后世寄寓的信心的验证：“七佛精进力，放大灭暗冥。各各坐树下，于中成正觉”。由此破题，麾下诗必玄必妙。

　　第一首诗《萤火虫》。
　　诗人暗夜窥萤火虫微光。“一句坐中得，片心天外来”，天外得来的是，萤火虫“那点微弱的光/也算从月亮脸上/掉下来的/一线浅笑”。绝妙好辞，全世界所有黑夜的独一份。不是荧光苦读的儒学，不是放光原理的达尔文主义。是禅给虫子的灵魂披上了光，所向无遮，明亮了善良的众眼。

　　第二首《尘》。
　　尘隐。尘聚。尘迁的动态是：“就是有风来袭/了不起/再换过更偏僻的位置”。一粒尘，俨然一个禅，“不生念想，本来无休。大风现前，不说时节”。小小的尘有了禅智，就看透了世界，征服了世界，无情处有情。

　　第三首诗《风雨，长着不同的脑袋》。
　　“一点墨水，两处成龙”。风和雨或在一处，或不在一处，都是命运共同体。“依存，风雨得意/分离，又双双受损/就这么个十分简单的答案/连聪明的人类/亦难求证/唯有上帝知道/风雨长着不同的脑袋”。把禅当成全能的上帝吧，能让不同的脑袋得出同一的正确求证。合则胜，分则败。不同的脑袋在此一处同了。

　　第四首《想到雨后》。
　　云，雨，人的哭，有时会连成一线。星星犹能享受夜空，人要哭有的是机会。“不哭的人生/可以说没有/哭，天经地义/但哭过，应想到雨后/阳光依旧归来”。把老禅师的禅语转一转：“阳光照临无影树，曲直长短各不同”。人亦如此，想哭就哭啊，给你机会。

　　第五首诗《雉鸡》。
　　诗人家乡鄂州峒山的雉鸡，在他的童年有过，在他的中年没了。“我想，雉鸡也许是太漂亮了/似昙花、极光或流星/过不了童年的门槛/要么自毁，要么/遭了暗算”。家乡有三个老禅师出来，各人安慰诗人一句话。一句是“透法身句，鹦鹉恋西秦”;一句是“疥狗不愿生天，却笑云中白鹤”;一句是“龙门无宿客，鸟道无玄人”。都令人想入非非鸟王国，用禅诗来保护生态环境，最有力量了。

　　第六首诗《樟树的邻居》。
　　诗人家乡鄂州峒山樟湾多种樟树，诗人祖辈故居皆以樟树为邻，他一直把大樟树视为长辈。如今，樟树的后代还在樟湾长着，远路也种上了樟树了。“我已奔七十，樟树的后生可否/把我当做长辈”。可也!完全可以。人和树论资排辈，禅思奇异，真乃“最初一句，崛天钉地”。诗人不忘的初心，和樟树一样代代顶天立地，樟树清香人亦清香，樟湾香了。

　　第七首诗《错位》。
　　南雨北下，北旱南移，北涝南旱，气象错位。原因是“人类的残暴，伸向自然/物们在呻吟”;人类给自己制造了敌人，“大自然的仇视，射向人类/人生在挣扎”。天人合一变天人分裂，人间何时才能再现古代禅师所见过的“崇山峻岭，梦泽波清”的原生态美景呢?

　　第八首诗《围棋——题画家阚玉敏〈竹下对弈图〉》。
　　禅画跳到禅诗中了：

　　黑白的人生，就摆在这里
　　从布局到结局
　　唯有静观万事万物的竹
　　不想
　　被黑白支配

　　谁是棋手?谁是棋子?布局结局，黑白有道。竹是禅师，看破“如何是道?五里单牌，十里双堠”，既然从形而下上升到了形而上，棋子们就跟着竹子禅师行动，跳出黑道白道的棋子命运，做自由的人吧。

　　第九首诗《这年头，该听谁的》。
　　白鹭给水草揭示伏波之计，麻雀告诉古柳防风之法。待到生死关头，白鹭麻雀却无计可施。古代禅师指出了当代鸟雀的缺失：“求玄求妙，邯郸学步”。诗人此时不对满天飞的鸟雀说而对遍地跑的专家学者政客说：这年头，最该听人民的。

　　第十首诗《门道》。
　　国际反华势力，群起喧嚣。如何应对?诗人“看得久了，我终于看出了/一点门道：/中国若想与西方一起跑步的话/最好跑得离奖杯/远一点”。不想得西方奖杯，跑步才安全(还包括精神上的这奖那奖)。古代禅师早就说了：“佛法大意，好事不如无”，就指的是此等好事，中国人谨记这一真理啊。

　　第十一首诗《长江第一阁：观音阁》。
　　观音菩萨从阁中走出走进了诗人的心中，“而今，我是阁。观音/已站在心空/我的心广/能看到觉悟的万事万物”。他半生喜忧，遂在心上留下刻痕。只有观音的净瓶之水能清除心灵烙印。古代禅师认为“净瓶归众生”，诗人也有。

　　第十二首诗《这条河》：

　　这条河，对我极为苛刻
　　一见我有空
　　便摧我
　　前去疏导
　　我的这一生，竟乐意听它的
　　就像那云儿
　　被风
　　牵着远行

　　像风牵着云远行那样自然而得意，诗人终生在疏导一条河，这条河是自然界的一条河，疏导是一种精神纯化净化,诗人在做心灵工程，不使河中大鱼吃小鱼，而如古代禅师所见过的：“如何是佛法大意?小鱼吞大鱼”。卑微的人民消灭魔头，就是永恒真理。

　　十二首诗，有十二位禅，或卧，或坐，或站，或走;有的沉思，有的说话。
　　陈氏明火，法名执仗，明火执仗，还拿拂子，这就是禅形禅相。明火执仗禅师过来，一位语文教师在讲台上授课，像一位禅师那样答疑解惑，到了授受的至境。

　　当代鄂州诗人的十二首诗，契合了古代鄂州禅师的十二种禅句，不是我等的有意识设计;而是蝉找诗，诗找禅，走了一二千年，有缘遇上了投入对方合一了。
　　还有好多禅句，在等着诗人的诗呢，等着学者的长篇哲学论文呢——虚空钉竹橛，饥即餐，闲即休。如何是禅?猢狲上树尾连颠。南北一决，斩钉截铁;切忌商量，翻成途辙。如何是君王剑?不伤万类，佩者血溅梵天。黄龙家风，待宾钉仙果。锡带胡中地，瓶添汉土泉……

　　好禅师出现了，好禅论出现了。
　　说起来，我对湖北省在阅读上最熟悉两个地方。一个是蕲州(现蕲春)，一个是鄂州。
　　蕲州出了一个伟大的诗人、文学理论大师胡风。他以现代中国最硬的骨头支撑的“七月”诗派，成就了中国数代诗人。
　　鄂州出了一个优秀的诗人与学者陈明火，他的诗不挂佛禅招牌，不是佛旗禅幡，写出的诗都是禅思禅意禅性;或虚玄轻安，或喷火炼钢，使人们身处浊世懂得自净上升。
　　蕲州鄂州都在长江边上。
　　中国的诗人，中国的诗歌，就像永不枯涸的长江那样运动着。

2023年5月3日，双榆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