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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诗语境的当代性转换

——评冯尧诗集《纸上江山》

2022-10-10 作者:蒋楠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谈论冯尧的诗,也许应该从这部《纸上江山》开始切入,读他的这部最新诗集,我们可以感受和理解诗人的诗风,从青年时代诗集《歌唱》的清丽婉转到语境圆熟,发生的巨大转捩之价值、意义及其可读性与惊艳度。
  冯尧登临内心的穹顶,像在群山之巅俯瞰,将万事浮云尽收眼底,将浮云之下的河流与大地,揽入怀中,让江山在指尖上行走。
  谈论冯尧的诗,也许应该从这部《纸上江山》开始切入,读他的这部最新诗集,我们可以感受和理解诗人的诗风,从青年时代诗集《歌唱》的清丽婉转到语境圆熟,发生的巨大转捩之价值、意义及其可读性与惊艳度。在《纸上江山》里,诗人的视域、胸襟、格局,他的识见、悟性、情怀,均已找到正确打开方式和延展途径。其作品在有限的文字空间中,释放诗歌的可能性,让读者在其真性情中,品味到既有的厚实度,又多了一份淡致与闲适。
  
故乡与异乡,双重地理空间的多元书写
  
  以词语为主体,以山水为骨架,在自然之中破译美的密码,在诗集《纸上江山》里,冯尧用心中原乡风景的方式、同时也是他眼中的异乡风景,来呈现诗人对于人与自然的观察与思考。
  诗人无数次在故土与他乡间穿行、停顿,甚至被一阵风、一瓢水、一缕月光、一树桃花和几只蝴蝶所羁绊。“风乍起,梨树坪的水浪起来/有了春天的心思。”(《风吹梨树坪》)“十万座江山,注定有青草般的月光/呼唤/漫山遍野蝴蝶。”(《万源,万源》) “请用三千斤月光照亮凤凰山的桃花/请用莲花湖的水/熬出/整个春天所需的香气。”(《莲花湖》)宛如天壶地杯般的莲花湖,盛满诗人的浪漫主义情怀,引领他在春风燃旺的群山之心,痛快淋漓地畅饮故乡的气息。
  诗人笔下的“故乡”,既是对于地缘文化的认同与回归,也是一种民族性的体现。人不能拔本伤根。因为每个人都孕育、诞生于自然,沾着地气,连着地脉。但是,面对今天这样一个全球化的时代,信息的流通、空间的位移、族群的迁徙,许多人已经丢失了“故乡”这个具有母性意味的词语。
  而冯尧一直以来的故土情怀,决定了《纸上江山》中关联“故乡”的系列作品,并非停留在“原乡”的局部性抒情建构,而是籍此作为敏感点,诱发更为广阔的,对于文化层面的思索与追问。“白云之上,群山之巅/清风一遍又一遍吹拂人间。”(《庙安》) 清风拂过山峦,溪涧安宁,而人世汹涌;“我的故乡睡在荒草中。”(《荒草帖》)只有故去的人,才有在这里永久居住的特权;“岩石如佛,长坐无语。”(《山中》)总有些事物人类不敢触碰,比如一块沉默的岩石烧灼的内心。虽然“在人间,写诗也许是最无用的事情”,但诗人却发现“在那些发黄的字里行间/埋藏着/多少人/干干净净的一生。”(《北山记》)
  原乡者,一种理想状态的故乡风景,也是一种由故乡所形塑的心象风景。用语言和心灵直接触摸生命本源,才是抵达这个“心象风景”最有效的途径。诗歌的语言具有某种抽象性、象征性、暗示性以及模糊性。“任河八百里,从众多山脉中突围而出”的“倒流河”,指向时间,是悠长的历史,空茫的岁月;“草木馥郁,蜜蜂驮着春风/赶路”的“大巴山”,指向生命的繁衍,是人与万物从母体和大地分娩出来的绵绵不断的血缘、地缘关系;“天空和大地连城一片”的“星空”,指向空间,是人与万物赖以生存其中的自然,肉体和灵魂暂时抑或永恒的居所。在对生存在大巴山褶皱中那些万事万物的仔细辨认中,冯尧认出了这片土地的精神气质与人文属性。并从分布在生命流脉的土地与文学血液里,找到了自己灵性气脉的来源。
  四川省达州市,是冯尧生活工作的地方,更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他熟悉各县市区的风土人情,从那些原本熟视无睹的景物中,发现了不同寻常的美。其作品中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是大地的脉络,是历史的记忆,呈现出巴文化的地域特性和超地域性魅力。
  诗人依恋着大巴山麓中的这方水土,笔下的一石一木,皆意在捕捉山乡优美和谐的生活情趣,恬静清逸的诗美境界。作品《春天书》体现了他对现实生活中平凡之美、质朴之美的眷恋,以及眷顾故土、眷恋乡民的缕缕情思,读来倍感亲切、真挚。
  “每朵白云都藏着心事,那么高/秋风过处,落叶堆满了黄金。”(《秋风引》)树叶转眼就黄了、落了。秋风往所有的缝隙里吹,不放过人间的每一个旮旯。而飘荡于止水静山之上的浑厚凝重的云彩,却令人产生一种悠远的向往。“常常错把他乡当故乡/醒来/才觉得陌生。”(《南充行》)对诗人来说,所发现的故乡与异乡的巧合,也仅仅只是记忆与形式上的某种巧合。而他借风景而具象化的文本思考,便是故乡和异乡“双重叠影”中的原乡风景。
  大自然有法可循。不论是故乡还是异乡,精神的向往与艺术的表现,都会超越地域或对象的局限,从而抵达人的内心并上升到一种精神的高度,就像一只归雁,从遥远的飞翔中获取了力量。从熟悉到陌生的故乡,从陌生到熟悉的异乡,每个地方都有类似街巷,甚至挂在建筑物上的老式钟摆,都有千篇一律的指向,正是这些同质化环境与同质化话语方式,使诗人产生了文化心理上的警觉。
  “山随水转,女人身体里/长出男人的骨头” (《水龙吟》)故乡是我们肉体的传承地。对于故土的文化认同,会伴随着每个人的身体记忆,不会因为长年旅居或是短暂游历而发生明显的变异。人的一生总会带有一些天造地设的东西,不可轻易从身体里剥离。“母亲在左耳边回忆往事/父亲在右耳边痛陈家史。”(《闲居》)父母的面容与“充满人间烟火”的乡村面貌,这种身体的记忆甚至会超越时间、地域与种族,持续地运行。当一个记者以诗人身份,穿行于异乡的山川地貌、名胜古迹和人情风俗中,最为勾连他的那些场景,在某种程度上或多或少都烙有故乡的胎印。“越往西,秋天的气色越浓。”(《郫县》)而当诗人转动身体里隐匿的齿轮,在对异乡深长的瞩望中,又发现“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脾气。”(《平昌》)
  如果说对于“异乡”的体验,被冯尧以一种“记者和诗人”的视角,透过“去远方/验证那些/似曾相识的山河。”(《在南方》),最终呈现出一种人文的关怀并促使这种转换完成的途径,是“原乡”情怀。那么,诗人在异乡与故乡之间,自身文化记忆与异乡文化之间,在文化语境上进行自醒与思辨的途径与方法,便是个体在现实生活中的生存体验,人在异乡环境中对自我身份的感知。
  诗歌的语言就如同一条隐秘的河流,在故乡与异乡的进出间,诗人自己的身份也在流转着。“我的故乡在上游,她孤独,卑微/向着陌生的重庆日夜狂奔。”(《异乡人》)“长江两岸/总有出门在外的陌生人/无法入眠。” (《下重庆》)在诗歌语言所构成的多维度的语言世界里,诗人的步伐与视域,在异乡与故乡之间构建了一个城乡记忆的共同体,合力抬升着我们头顶上厚重的穹隆。而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孤寞感与疼痛感,不会被汹涌的时代浪潮所冲淡。
  
行走与寻觅,具象框架中的即兴表达
  
  诗人行走在自己的内心,向着远方日夜兼程。
  洲河在风雨中远去,像另外还有一个需要赶赴的故乡。诗人总是渴望伫立古老的桥头,谛听远流的水声,呼吸山外的清凉。而都市潮流中,到处都是脚步声和跌宕起伏的身影。心怀浪漫的诗人,唯有在一张白纸上制造出乘风破浪的远征,然后,再把这种远征投放到现实中来。
  原乡与异乡,出走与回归,是诗歌创作一个永恒的母题。从这个母题出发,诗人校准时刻表和远方,在创作中攫取自然的生气,观照个体立场,生发表现手法,并注重思维的输出和语言的修炼。将“应景”作为新诗方法论层面的一个探索途径,是冯尧诗歌作品给读者留下的突出印象。“从春天到冬天,她一直在吹/把人间/越吹越冷。”当风把掉下来的天空又吹回天上,人间自带寒凉。这首《风吹拂天空也吹拂人间》有着很强的代入感,在挥洒自如的语词中,透着敏锐的体悟力和充盈而丰富的情感投入。从自然物象出发,回归审美体验,重拾现代汉诗中最朴实、最原生态的东西,是诗人对自我创作能力的一种检验和发现。
  《纸上江山》作品中显著的表现性和写意性,显然与创作灵感不可重复的即时性和即兴性有着紧密的关系。冯尧在行走过程里专注寻觅,获得了一种别具心得的观看方式和表达能力,将现代汉诗的语象特征与文本旨趣的精神性表达,进行了个性化的融合,以简短的语词传导涌动在内心里那条奔腾不息的河流。
  诗人以现实景象为依托,把写实的功力隐藏在表现性、抒发性、歌唱性、写意性语言的后面,探索更直接、更凝练、更本质的诗歌语言。“牛羊躺在山坡上,享受宁静的生活。”(《山水门徒》)“天空凹了进去,白云凸了出来”(《搜山记》)时光空转,天地悠悠,深深浅浅的笔触如云朵一般氤氲开来,书写性语言跃然纸间。作为“视觉化汉语”——词语本身的感情色彩、语体色彩和形象色彩延展开来,让其作品意蕴与水墨画的空灵有款曲相通之处。
  诗歌语言的即兴性、偶发性和随机应变性,最能直抒感情,体现诗人的内心情绪。“大地,群山,黑夜,呼啸的秋风/挡不住一车灯火/回故乡。”这首《夜行》的具象表达,在本质上与写实主义具有同样的语言特征。“具象”和“当代”均为西方艺术体系下诞生的词汇,本身就存在某种对立性,汉诗既有写实与具象的传统,又必须面对当代,完成一种当代性转换这样一个现实压力和焦虑。
  从冯尧的作品中可以看出,诗人正试图摆脱“影响的焦虑”,
以诗歌语境的现代性与后现代性张力,引领行走的乡愁,回到灵魂的故乡。
  
独语与冥思,呈现诗性思维与人文关怀
  
  倘若只是从具有表意性功能的文学形象上进行解读,《纸上江山》中的作品主体无疑是抒情的。冯尧以自然审美运思方式,突破固有的写作定式,形成了独具个性的文本范式。在语言布局上巧妙注入一种感人的空间意象,将感情自然,融化于山水故土和现代都市的风物之中,从而创造出一种“新山水诗”意境。在现代喧闹的都市生活中,我们需要这种动中求静的意境。但在这种抒情语境的背后,却蕴藏着冯尧从审视自我、思考社会的角度,提出了更为深层的自我追问。
  诗人以“辨思存在”的表达方式,在上述作品的基点上达到了另一个转折点,是诗人内在能量的自觉筛选、提纯和释放,作品不依赖自然结构及其真实质感的再现,突出抽象的自主形式和重要性,从而完成自身传统向诗歌语言多义性的转换。《生日记》《一生》《胡想记》《只言片语》《祭奠》等作品或舒缓细腻、娓娓道来,或语词犀利、运墨洒脱,均为冯尧近年来的即兴创作,从中不仅能够清晰地把握到诗人的创作心迹与思想脉络,也能够体察到诗人对社会、对自然深沉的诗性思维与人文关怀。
  “梅花点亮空山,兰花在月光下/吐露香气。”(《所有自由都是孤独的》)诗人在这里所谓的“空山”,可以理解为器皿中的虚空,也可以理解为人生中的虚空。前者是物理的,后者是精神的。我们可以独享“孤独”,做出各种形式的物理上的虚空,但是独特气质的传达,只有精神上的虚位以待才可以实现。
  在喧哗与骚动的尘世中,人的参照对象就是人。突兀而起的是人的来龙去脉、人的本质、人的价值、人在星系里的位置……“生活逼迫你拥有姓氏、名字、性别/小范围身份/为了分配食物,你必须还要拥有/一具躯体,以及与之匹配的/嘴、脸、耳朵和眼睛。”(《虚荣心》)人世间本身就由无数个迥异的“嘴脸”组成,不同点只有面孔上的“表情”。“表情”可以担负交流的作用,同时,也可以是识别内心,传递意图的符号。
  综上所述,冯尧选择了故乡具有时代特征的人文风貌,也选择了他乡那些被人用旧的“风物志”,描绘车站、码头、高原,以及异乡人肩头的月亮……在这些具有符号意味的“人化自然”中,蕴含的是活着的有情灵物,承载着文化的血脉。诗人将肌理语言从属于物象的情感表达加以概括,用词语的内部组构与表达功能,传递出“物中之情”,亲切、自然、淳朴是其作品的精神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