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中俊2019年10月诗选：大地之书

　　大地之书

初秋，过凤凰山
树冠基部的一枚叶子
飘落时。谭大爷
从广元市退了下来

中秋，冠中的叶子
落到我面前
也落在杨二伯的咳咳声里
这年轻的矿工
他的矽肺，像一扇
漏气的风箱

深秋，凤凰山
飘下它，乌柏树顶上
最后一片羽毛
山凹的何三娃
钻出苞谷地，坐上了
开往四川大学的中巴车

2019年10月6日
 
 
　　秋鱼

站在岸上的人
翻着红皮书
风的衣袖越拉越长
像跳了带子的老曲子
在某个段落上不断回放

午时三刻，我是一条秋鱼
贴在季节的湖底
在一阵落叶里，辨认
湖水一样的秋天
换上了第几张面孔
像那些，海上浮游的人群

当我从五桂山游出来
看见另一条鱼
整理着她银色的鳞片
我的腮，开始有了一些凉意

2019年10月7日
 
 
　　华佗山

重阳的华佗山
是一滴浓缩的秋雨
悬在，火炬的边上
这个独行者
在珠江的西岸吐纳
打座。从伶仃洋
收回它水袖般的秋山图

和两棵火力楠同步
踩着你的脚印
由浅入深
登上塔顶的那一刻
在华佗山，我们
像两株深绿或浅黄
抹开，秋天的脸膛

2019年10月8日
 
 
　　秋日的西江
 
一整天，我和江风一样
从堤上吹向航标
又从航标吹过堤上
 
我是那棵香蕉树
荔枝树，水彬树
我拔出陷进污泥的脚趾
拔出，我心中深陷的草垛
 
在汹涌的江水里跺脚
一天过去了
一年过去了
过渡的人，弃舟不顾
 
只有我要追赶的人
又旁若无人地撒网
在秋天的江堤上
我和老榕树
都长出了密集的须脚
 
2019年10月9日
 
 
　　啃老

专找没人的时候
下手
半夜，上班时

他最先光顾
草蓬
瓦房，什么也没有的
山沟

它们每天轮流来一口
悔恨，颤抖，骨痛
最弱的，就是亲人

它们是他身上
多出来的骨头
它们，是附在肉体上
那道疤痕

2019年10月9日 
 
 
　　在一场虚构里安眠

孩子，你把大雪看成白色的火焰
它比女人的手掌还仁慈

风是这样的，进入思想的石窟
一点点驱走残存的温暖

每个人都是一块铁，互相碰撞
谁先喊疼，谁将败亡

戴上面具，世界就没有邪恶和善良
每一块石头都笑容可掬

水是特供品，可以澄清可以去污
还可以标注美元和黄金

也可从中找到灵魂的源头，还原
一片山水的原始与固执

2019年10月10日 
 
 
　　空瓶子

圆瓶子上了街
方瓶子上了街
圆瓶子像萝卜排成行
方瓶子似面包站成队
我上街的时候
像个细口瓶
看起来只有半瓶水
走过孙文路
走过中山路
走过博爱路
靠在体育场的紫荆树时
远远地看
我这只倒空的瓶子
头上插满了紫荆花

2019年10月12日
 
 
　　活着的宫殿

他只是假寐，或者
沉入往事的黑暗之中
他的眼睛一一窗户
闪着黑色的光，状如深潭
他的头颅仰望，对应着七星
他的巨腹是一个道场
钟声，颂歌，乐章，不息的肉宴
大风起，他的骨头有龙吟之声
夜深静听，他有一百种语言
和星空，草木，鱼虫和低伏的事物
对语。他有一百种声调活着
行走。他戴镣铐的双脚
就要迈出去。他活着，只因为已经死去
他死去，是因为某一天
他要活过来，活成一座宫殿的自身

2019年10月14日
 
 
　　雨中过假日广场

鸽子们练习逆风飞翔
人大楼是一堵墙立在山头
不知它能否挡住北风和斜雨
来往的人都抱着满怀的物件
有人抱着阳光独行
有人抱着往事的水罐
有些人端着宽大的身子闲步
有些人的脸上放下门板
长腿和细腰们，在等着
一件新装的抚慰。只有我
是一把移动的伞
打开之后，忘记收拢

2019年10月15日 

 
　　两个女人

一个人手搭凉蓬，看天
然后抓住一株剑麻
翻来覆去地看，把脉一般
然后，在剑麻丛里起起落落
某一天，你打外面经过
举目一望，她也是一株
会呼吸的剑麻

她天天修房子，像个设计师
今天放块砖，明天搬块板
有时候拆墙，有时候涂粉
有时候无所事事，就把自己
投进一壶茶或咖啡里
或者呆望电脑里的房子
后来，她走了进去
在这本书中，她成了主角

2019年10月16日
 
 
　　秋事

这几天三十多度
太阳这个东西，再毒
也晒不透人间寒凉

如果早上从南到北
有一阵，你就走在山阴里
就像我这样卑微的人
总是贴着墙根行走

自从一个树枝
做垂直运动，把一个人
砸成一片树叶
人间，又多了一份寂寞

我尽量小心点
每一片树叶都有一个生命
不要让它们看见
这满世界，都丢失了灵魂

2019年10闫17日
 
 
　　喂养
 
你每天把自己洗一遍
用自己的肉，喂养这个贪嘴的人世
把自己，交给风，交给过往者
最后，你拿着自己的骨头
你要看着自己，像一根竹子
长出节来，长出云朵
 
我也要把自己穿着的这躯壳
剥笋子一样，一层层
撕掉虚饰，花巧，白纱
然后，把自己交出来
交出来。像那个饲虎者
把自己投入香炉
 
2019年10月19日
 
 
　　满江红

大街是根竹竿
上面，挂满了蚂蚱

小巷是根草绳
小蚂蚁跟着大蚂蚁

商业中心是个蜂巢
占满了每一垛谷仓

太阳点了一把火
架在火堆上的人

一日比一日焦灼
锅也红了，鱼上架了

岸上，潮水般的起哄声

2019年10月18日
 
 
　　螃蟹歌

一个人横行
一伙人横行
改变不了世界，我们
就改变规则

头上
悬着一颗星子

2019年10月22日
 
 
　　桂山谣

在伶仃洋上西望
一群大雁隐没在碧波之上
头雁是五桂主峰，一只独秀
左侧依次振翅的
是云梯山，槟榔山，白水林
铁炉山，丫鬟山是两只
探路的前哨。右翼的队伍
参差有致，天葬顶，大尖山
湖洲山正划过西江的波涛

此时，水天苍茫。西风
恰到好处地卷起云帆
斜阳洒下碎金。雁阵
渐行渐远，即将散尽淡影
我们的肋下
也长出了一双翅膀

2019年10月23日
 
 
 
　　Party

动物们在青岗林里开Party
开场是狼嚎和狮吼
横梁山晃了三晃
轮到牛哞与鹤鸣时
乱石滩河开始沉默
当老鹰吹起萨克斯风
回家的蹄声是如此沉重
喜鹊的唢呐声高亢起来
蟋蟀的风琴有点断续
当凤凰山的小狐狸
拉开了二胡的时候
老山羊悄悄走出了草坪
又是二泉映月
他摇摆头，望着远处的夜空

2019年10月24日
 
 
　　传世之书

四堵墙上，涂满了油彩
河流被云雾缠绕
纷乱的蹄痕，印在青草地上
牧羊人，扶起一道炊烟
左侧的山上，长鞭如蛇
守着领地的门户。人群
云朵一样压低了腰身
另一边，挂满了草鞋，布履
和皮靴。它们役使的信徒
住在每一棵大树和草木里
一些生灵活过来
在梦呓里，翻了一次身

2019年10月25日
 
 
　　鸟居

小涌，小区，小树
树丛一些羽毛
一只
两只
三只
又发现一只
近楼处还两只
一共找出了七只

走近一点
黄嘴，绿冠，褐足
历历可见
嗯，它们每一只
都吊着一根细线
不鸣不叫也不飞
和小区默然出入的人
何其相似

远处的脚手架
正铺开一张硕大的网

2019年10月28日
 
 
　　迷失的燕石围
 
1、家园
 
我必须像那两尾鱼
潜下来，才能看见流水
看清伶仃洋寂静的模样
 
今天大家都放假
不上班，不打卡，不思考命运
也不需要哲学和辩论
 
芦苇放开手脚
小鱼箭一样冲出波浪
白鹤们，在渔塘的餐桌上嬉戏
 
雏燕们，把天空当教室
上课的上课，奔跑的奔跑
还有蝴蝶们，青蛙们，蛐蛐们
地上地下的望族和隐士们，仆从们
 
你们都出来吧，都叫起来吧
我从玻璃房里出来，又回到了
亲人们的队伍里中间
 
2、行者
 
8公里，我走完一圈
就像我已经走完了一生的路
在4小时历程里
有些事物就谢了
就此就没入夜色，再也没有回来
和每一种生物擦肩而过
我们都成为了彼此的过往
 
野花像是随着路线打开
野鹤们，对我不屑一顾
小黑狗远远地站在路中间
看着我们走近，又渐渐消失
鱼塘们也立起来
一会儿侧身，一会平躺
总是要把它的曲线凸出来
像一个照镜子的人
 
在镜子里看见了天、空和念着的人
还有过去和即将来到的岁月
 
剩下小板房小渔舟们，守着燕石围的堤径
 
3、夜归人
 
在燕石围，我们不是发光体
我们只是黑夜的一部分
是泥土的一部分
是天空的一部分
也是芦苇，牵牛花，无名草的一部分
 
那时候，我就是燕石围
我的心跳就是燕石围的心跳
伶仃洋沉睡的叹息
就是我的叹息
 
那时候，我肯定也是团黑影
往8里外光亮的地方移动
当一只青蛙在我的裤脚上绊了一跤
我显得比它还惊惶
 
只有当一队人字的鹤阵掠过时
它们暗哑的嘶鸣撕开了夜幕的一角
我就知道，在人间
没有人是在独自夜行
 
2019年10月28日追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