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中俊2019年5月诗选：一朵云的心事

白鹤与礁石
 
礁石的孤独，不是它
脱离大海。脱离
淇澳和担杆山
二者之间，它自成风景
我们去的时候，它昂首己久
这千年来，海鸟给它唱歌
海浪给它唱歌。今天
像礁石一样立在淇澳岛上
那只白鹤，也给我
唱了一下午的歌
 
2019年5月2日
 
 
 
外衣
 
我是一把空椅子
立在大地的眉宇之间
走过的人都说
这是一棵活着的古树
 
山门洞开，披着毛发的人群
划界，堀土，平田亩
把那些散落的骨头
还给异乡。颂诗者上场
他们齐声念着佛
 
一个人点亮一只火把
 
2019年5月6日
 
 
君子兰开了
 
半夜起来看星空
谁在上面蒙了块布
不知道它怕见谁
但我知道，今天我怕见谁
圣人出门，天有异象
今天的大地真静
针都不敢掉下来，我有一百颗心
都悬着，不敢落下来
 
我们都是一川逝水
一个东去，一个西来
在一个叫桂山的地方
把自己盘起来
像东河口，关紧自己的闸门
那个乘舟的人，走出闸口
她知道，那朵君子兰，开了
 
2019年5月8日
 
 
第十一层楼

让自己睡一觉
然后，把诗稿和浮尘翻过去
醒来时，看见穿过龙须沟的
王单单，和他在石头里
吸食生活的外婆

这一刻，我决定不再冒雨而行
我离王单单他们还很远
我对YC说。那时我的羞愧
正堆积到了第十一层楼

2019年5月9日
 
 
守着黑

黑是世界的一部分
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它像你的缩影，躲进
我明亮或忧郁的地方

如果从一个孔中窥过去
在黑暗里，你就是明亮的边缘
正如我看见你的样子
干净，完美而轮廊分明

我知道，我守着黑
不管多迟，总有一天
你这白，就会到来

2019年5月13日
 
 
一朵云的心事
 
五十年，它从一个小城里
到另一小城。走了的人
让它怀念西子洗过的月亮
马桑树，刺槐和法国梧桐
这些故旧们，已换了门庭
 
从西江到湖洲山，大尖山
从和平村到崖口乡
它的袍子在鼓涨，在消瘦
这个无所适从的人，辗转在
桂山和岐海的白天和黑夜
独守在夜晚的眉角，它看见
自己也发出光，成为
银色月亮的一部分
 
2019年5月15日
 
 
石头歌
 
两颗子弹，直行
不拐弯。如果有一颗
要偏一点。他们
就碰不上一块儿了
 
傻瓜的定义是这样
我看你是石头，喜欢
你看我是石头，更喜欢
互相看，互相喜欢
 
然后看天，大石板
看地，大石板
看见其它的人，是活石板
滚着走。走直线
 
2019年5月16日
 
 
 
香客

进香的人
比莲花口的鱼还多
金铂牛羊，锦衣玉带
大堂二堂和厢房的菩萨
每尊神的脸上
都开满了莲花

王二梅的娘
拖着一条断腿
无暇拢好的散发
是把蓬松的麻花
我只剩下半个身子了菩萨

二梅的娘刚开口
拉黑了面目的菩萨们
一脸庄严

2019年5月21日
 
 
芭蕉树

又一个潮头涌过来
一片碧玉散落在堤坝上

那时，我两次自杀
都被救下来。她说

前面就是金星门
江流浩荡。一株芭蕉树

被急流挟裹而下
转瞬之间，沒入滚滚珠江

你活下来，神就有神的意思
我说。看着芭蕉树消失的方向

2019年5月22日
 
 
乌有村的乌有事
 
你得少吃，多餐，一天五顿
医生不看何二狗。看着请雨山
对何二狗说
 
何二狗连夜写了八页加餐报告
递到乌有村各衙门。此时
乌有村正是宵禁时期
 
何二狗从3015年正月
开始上交报告，至3020年腊月
报告又回到他的手上
 
报告增加了八页，上有138条批示
理由不足，逐条补充
光批示就挤满了八张纸
 
3050年，乌有国乌有村的何二狗
终于收到98个部门的缴费清单
和报告批复
 
接批复的，是何二狗的小儿子
 
2019年5月23日
 
 
 
看山
 
我看山，像傻瓜
一言不发，傻呵呵地笑
山也看我，像傻瓜
傻傻地笑，一言不发
 
金字山，大尖山
五桂山，白水林山
他们由低到高，依次排开
 
四强三强二强和大强
站成一排，由高到低
他们站在五桂山的肩膀上
远远看去，有点重峦叠嶂
 
2019年5月24日
 
 
深夜同伴
 
骤雨打窗，十万匹骏马
在驰聘，它们想突破玻璃
墙垣，和一切有形的围栏
 
我独坐阳台，看夜空如深潭
吞下这人间的风雨
和长短。世界一片忙乱
 
能藏的都藏了，能收的都收了
远山，星光和月色
大街上，连一尾漏网的鱼
 
也没有。我和那些树，楼群
各踞一角，披上蜗牛的外壳
听大地牛马般喘息
 
楼下，一个人在雨里
保持着恒久的站姿。这个未眠人
我们是唯一的对视者
 
天明，我走过他的身边
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这个消防栓
 
 
 
双英会

五月，五马峰的铁蹄
从白沙湾急驰而去
华佗山，伏身于马鞍岛上
往太平洋飞奔
赶路的人，失去了归途
只有山脊上的松林
像撑开的鬃毛，呼啸着

雨幕开始撤退，黄昏逼进
荷锄的老人没看见，锄柄上空
两道闪电，一个在华佗山
一个在五马峰，刹那间
拉起了手。彼此照亮
时为公元2019年5月3日

2019年5月28日
 
 
某大楼

自从它长到百米以上
我就相信，它的保健品
比神药还催情
从此它不用再低着眉
垂着首，侧身陋巷老街了

它用它的粗壮和硕长
刷新城市的激情
和脸面的厚度
只是它立起来的时候
城市之间开始攀比
谁活的更低，更向下

2019年5月29日
 
 
幕后英雄
 
他们就在门外，林子里偷窥
只要我们不留神，或
短暂离开。尘埃，苍蝇，蚊虫
还有大风，斜雨，飞鸟和草木
沿门窗，阶沿进入廊坊庭园
进入灶台，客厅书房和起居室
他们试探，闯入，进驻，然后
反客为主，一点一点抹去
你的痕迹，声音，影像和弥留的味道
 
很多年以后，我再度经过广场
荒草比当年振臂呼喊的人还密集
在层层草茎下，看见几只布鞋
已成为褐泥的一部分。持麦克风的人
就睡在对面山上，他身外
荒草和黄荆，正一步涉漫过凤凰山
连那些曾耳热的名字，在河水中
也无从打捞。东风嘴，坟坝里
榨油坊，何家场，庙子丫
 
2019年5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