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诗选：壁上秋风

 
路径
 
三个老人，埋着头
一人推着一辆婴儿车
步履蹒跚而缓慢
像默片里，一卡一顿的慢镜头
婴儿向前望，老人往回走
 
一只甲壳虫，从电线上
跌下来。像一驾失重的飞机
在要快落地时，又展开翅膀
拉起来，飞快地穿过冬青树
 
小花猫，在红绿灯路口
前后左右地望着车流与人流
试探了很多次，也不敢迈出那一步
最终，它猛回头喵了一声
几个纵步回了矮墙下
 
2022年1月5日
 
 
 
行脚僧
 
世界是由脚步构成的
风的脚，雨的脚，树的脚
蚂蚁，喜鹊和大象的脚
不留脚印的人在庙堂上呼来喝去
他们把脚扛在肩上
在历史的线装书里自由出入
不像我这只蹩脚
是一个人狠心丢弃的靴子
唯一的事情，就是
不断地遗失和寻找，走失的脚
 
2022年1月7日
 
 
落草记
 
石榴坑这么深，不少人
生生世世也没有爬出来过
在坑里挣扎了半响，扯着绳子
才攀上了六十度的坑缘
如果从大尖山的云层里
层层下落，北崖，马蹄水
古香林，一直到贼老窝
你就从仙境，庙堂，江湖
成了一回草莽英雄
丛丛的竹林，透着重重山影
高岸的松阵，树起森森刀剑
荚英，翠叶，落羽
山杜鹃，山茅草，千头菊
共同围成一个温柔陷阱
一点一点地陷进去
在每一个叉路口，我总是努力
把自己，从悬崖边捞起来
 
2022年1月10日
 
 
 
分身术
 
手上化开的雪糕
浇在一朵史前的花朵上
把獠牙上的套子
取下来，洗去上面的泥沙
肉身是风中的蜡烛
在夜色中晃荡
刚刚站稳的脚跟下
沙子在游走，流失。虚空
比皮囊还住得久远
每一棵树都在幕色里
啃食着皮肤，骨架和念头
目光之内的物体里
都能找到，完整的自己
 
2022年1月11日
 
 
寒流
 
1
我以为，它挺不过这个冬天
再差那么一点
头就要伏到脚背上了
可是，这是第三十个冬天
它离地的弧度，还差那么一点
 
2
很多人在寒风里
努力地挺直腰身
我蹲下去
却被惊到了
草地上，全是紫色的
粉色的，白色的小花
像洒了一地小米粒
原来蹲着，世界微观
全都不一样了
 
3
我心里一直有一列火车
吭哧吭哧
和北方来的风顶着牛
像那头动一下也得半个世纪的老黄
总是把那只角，对着风的方向
今天，那个顶着北风的人
把我也带上了遥远的旅程
 
4
一群孩子
在竹林里找着什么
肯定不是竹马和青梅
他们的童年
还不能辨别寒流的方向
还不知道北风能穿透人心
看他们欢乐地雀跃
多像那些小花
在风里笑那么怡然
 
2022年1月12日
 
 
发热贴
 
我一定是掉到风眼里了
估计我的肉体就是个风洞
那里面储满了冰和冷
冷的不是身体
是骨头里游走的寒意
总有那么一天，人间日常
会一点一点耗尽余生的热量
和激情。我有个发热贴呐
她像个去拿糖果的小女孩
找了半天位置，贴上
既发热，又不至于烫伤皮肤
热不热，隔几下又来摸摸
热了没有？暖和没有？
一副不放心，又急切的模样
这模样，像母亲
她就是这人间，最好的发热贴
 
2022年1月14日
 
 
窗外的人
 
洛阳小儿，唱童谣
壮士荆轲在易水河边
捞那柄古剑
大夫们驾车赶往长安
小区的阿姨扫完了半个院子
 
有人从历史的尘埃中抬起头来
春秋的影子在木椅子边上
晃动。这时节
不适合树叶们连夜出逃
有人在窗口里摇晃
春秋刀法，我扶不住
冬日时光里， 那些倾斜的身子
 
2022年1月6日
 
 
 
草木吟
 
迷失山中，在草木里访亲问友
这个是白楸，这个是山乌桕
阔叶的是桐树，尖叶的是大叶相思
还有黄麻，鬼针草，山杜英
土沉香像村口的王大伯
老鼠矢蜷缩在巨人般的松荫里
看看你是个啥?
当我们用小程序互相扫一扫
中华草沙蚕！智能导出真相
我们唯一的区别在于：
一株已枝叶枯黄，一株青翠欲滴
 
2022年1月17日
 
 
 
壁上秋风
 

1. 山中

 
凤凰从草棵里飞起来
云从更高处将落未落
雨，像一个人的泪
在眼眶里打转
似乎就要落下来
远处，反刍的老黄牛
抬望眼，朝霞正一点一点地涂彩
旧山河，有了娇羞的模样
东倒西歪的人间，穿青衣
长发之人，慢慢描影
变化的尘世，不变的风景
 

2. 秋草

 
几棵秋草，毛发俱张
像他脸上横逸斜出的墨迹
那些从土里长出的事物
正一棵一棵从他的手中活过来
放眼人间，蓬勃的生命
都挺立在岩石之上
和竹子一样，每个人总是有根的
他的根缘土墙而上
在上面生根，发芽，开花
还结出，一串串
拳头般的果实来
立在他肩头的喜鹊，一声不吭
 
 

3. 竹生

 
是他笔下的一尾鱼
从沙草浅水，游过风雨人间
只是墨迹尚在
水淋淋的衣衫，裹着
一具不甘平庸的肉身
那些从日常中抽身而出的事物
正把岁月激情
一点点地斑驳，抽离，浸蚀
童子们，鬼神们，仙家们
你们都从竹林里出来吧
寿桃正红，人间正浓，岁月的骨头
一天比一天硬朗
 
 

4. 菩萨

 
一块石头，是泥做成的
在生活的窑中裂变
土里生出的苗子
从乡村走向乡村
从古代走向现代
手中笔，是一把塑刀
刻风物，刻人性，也刻春秋
盈盈一水间，生旦净末
在南国水乡的舞台上
有了骨血，生了情性
散舟之人，成就无用之用
 
                                                           

5. 蕉海

 
从壁画中走出来的男人
在街道，在巷口，在石墩上
活得有滋有味
一身油渍，是酱醋茶
满面烟云，是酸甜辣
故人尚在，他们正摆开宴席
前朝遗贤，也正匆匆赶来
刀剑正砺，笔墨已酣
只差你这一团墨色了
你把自己揉了又揉
本色无边，一片浩荡的芭蕉林
正从你的水墨里，醒来
 
2022年1月17日（修订）
 
 
 
 
风吹岁沫
1
 
一上路，就紧张
盘算着如何绕过汹涌的铁流
在一个绕不过的卡点
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往日一堵再堵的路梗堵
竟然车辆稀少
无减速，无跟车，无抢道
忽然觉得，空空的大路
是多么寥落。人心
是一个被胀大的气球
再也回不到故乡
 
2
 
雾，是上天撒到人间的迷魂阵
你身居其中，除了寻找前方
防着你身边猛然杀出的
意外，阴谋，同构和不速之客
你无法知道，时间在哪儿
你的初心在哪儿，你
此刻，在何方？将何往
来年和旧恋，都已面目不明
囫囵着，浑然着，懵懂着
直到一队麻雀，以散乱的队形
差点撞到我的额头
我被惊醒过来。水开了
 
3
 
消息非常多，珠海被封了
坦洲被封了。有人连夜出城
香味也非常多。仔细辩认
除了牛腩，萝卜，洋紫荆
还是腊肠，豆腐，烟火气愈来愈重
有人在路上被截回，有人急急去核查
纷乱的步履，是打乱的键盘
弹出的章节，各有张驰
弹的人，风急
听的人，雨竭
 
2022年1月20日
 
 
游鱼
 
波纹由轴心荡开去
从北平到洛阳
是一群人的返祖之旅
 
四合院里山峦重叠
高高的门槛布下八阵图
这一别，山高水远
 
在稻米与树木里穿梭
若穿行在历史的迷雾里
幽暗微光
 
照见我，一棵朽木之心
 
2022年1月22日
 
 
 
酢浆草
 
门楼和郡望已经远去
唯一的依靠
是自己的双脚
 
山里山外都是穷亲戚
襟带牵着襟带
手足攀着手足
 
一个脚印就是一个补丁
密密地缝过去
姑娘们，穿上了花衣裳
 
2022年1月24日
 
 
 
挣
 
乌泥一片片涂上去
睁看就要封住了
力量在膨胀，在振动
东边掉了一块，露出火泥
窑中剧变。十万个神
在聚气，发力。包皮
裹不住了，露出天青的一角
就像一个人，正从
泥团里踹出一只脚来
 
2022年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