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殇（组诗五十首）

一

为了让雪发光
我把灯光调得低些
更低些

二

我的脚深陷在童年的大雪里
越想拔出来
陷得越深

三

从长城到长江
一夜之间
雪就占领了一切

然而，碰到太阳的热泪一滴
就全部融化了

四

寺庙的钟声
在松针上挂着
又随着松果掉落
重重地砸在地上
雪珠飞溅

五

全世界只剩下我的屋顶
像阿特拉斯的肩膀
依然扛着
皑皑白雪
像称职的旗手
在整个部队溃散、投降后
在自己被击倒后
把大旗插在了自己的心口

六

前生，我是一头野兽
在原始森林里走得太远了
今生，我想循着自己的足迹
回到出发的地方
但雪地里我的踪迹全无

七

我口袋里留下来的种子
已经不多
而数千万平方公里的沃土
在雪后嗷嗷待哺
像渴求知识的学生
渴求爱情的少女
而我剩下的种子
已经不多

八

我扫出一片空地来
不是为了让你更好地走
而是让你更久地停留

怕你被冻坏
我已搜集了一大堆木柴
当然，只有你的眼
才能点燃

九

树叶掉得满地都是
我不敢踩踏
里面有饱满而易碎的种子

那是树叶的老祖宗啊

十

是哪一片阴云
因为思念太阳
而无穷无尽地流泪
而泪水在半空中飘落时
被凝冻成了雪

可是，只要他被太阳看见
连泪水都要被剥夺
不会在世面上留下任何痕迹

八

高压电线被雪压断时
没有爆发出火花
没有一片雪被融化
而整个乡村
一下子就陷入了黑暗

九

雪把一切都藏起来了
藏在他的被卧里、他的腋下
像一个梦
藏起我们多年的愿望
而他自己暴露无遗

十

城市
被卷进雪的旋涡
成了黑洞
我的兄弟连同他的手机
一瞬间就被吞没
至今杳无音信

十一

我不是没有路
我就在路上

我的路并不弯曲
而是太直

不是坑坑洼洼
而是太平坦

我的车轮不是动不了
而是一旦动起来就刹不住
所以我只好停下来
在村庄和荒山之间
彻夜抽烟
以免在我瞌睡时
小鬼来推动我的轮子

那在下坡路上越转越快的轮子
谁能帮它停下来
两百米外就是万丈深渊
再不停下来
就来不及了

十二

大雪阻断了母亲去采办年货的道路
母亲扒开一层层雪
就为了能让我吃到
她亲手种的
矮脚菜

十三

白天我们将他赶走
夜晚他又回来
他似乎在跟我们玩一个游戏
他有的是时间
而我们的日子越来越少
我们奉陪不起啊

十四

一脚比一脚深
一脚比一脚沉
远近的村庄都没有灯火
连狗吠都是暗的

纵然大雪要把我活埋
我也要走
直到棺材

十五

多么希望
我的座骑是一匹马
甚至一头驴
离开大路
还有小路
哪怕没有路
也能走
往任何一个方向走

十六

他攫取了甚至扼杀了
动物和植物
然后，以保护神自居

十七

每一棵雪珠
都能传播我的声音
像邮递员帮我
递送信件

可是这些声音被退回来了
因为我是在原始森林里
没有一棵树或一头猎豹
愿意接纳我的声音

十八

那正在雪中出生的小牛犊
多么需要我急急赶回去
为它添加几把软和的干草
可是我这满车的干草
还在村外的山坡上
成了大雪的俘虏

十九

大雪在我的大门上
贴了封条
却没有留下一个字
一个手印
我被软禁起来
成了他的人质

二十

我曾央求风
把大雪阻挡在长城外
可是风挡不住

我曾央求风
把大雪阻挡在黄河北
可是风反而把雪送过了河

我曾央求风
把大雪阻挡在长江北
可是连广东都白了
风却再也联系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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