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亲们写的诗（组诗）

        风吹来的时候
             
风吹来的时候
我没有动，一块石头也没有动
面对收割后的田园，和越来越低的暮色
稻草垛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年父亲还在
他和我并排在草堆上蹲着
在忙碌了大半生之后
他说有点累，衰老
好像是突然发生的事，一阵风吹乱
满头白发，他想一个人再坐一会
我一边往家走，一边回头
看见一群乌鸦在半空掠过
还听到老父亲的咳嗽声
被风吹过来，许多年过去了
他还蹲在原来的草堆上……     


        落在光阴后面的父亲
          
在大半生命运的围困中
没有流一滴泪
平顺的晚年才走出去几步
猝然跌倒
在那转角的地方，等你转过身来

清明雨前，一只蝴蝶飞来
栖落在屋檐下
它神秘地暗示将发生什么
我想象你微胖的身影
也在雨中归来

在任何一个时间和地点都会再见你
就像虚拟的网络
是啊，其实只有一种可能——
你走得再慢些，落在光阴后面

父亲母亲，清贫和不幸的伴侣
在低垂的天空下，活着便是隐忍
一对翅膀在傍晚扑闪
我看到些微的光亮


       32岁的爷爷

        奶奶常跟我说：那年夏天，你爷爷被日本兵抓走，再没有回来……
                           ——题记

32岁的爷爷。88岁奶奶的记忆
在那座桥上消失
枪声。断桥。时间破碎
一个生命的失踪，留下
一个令岁月苍老的谜

爷爷，守在32岁的夏夜
守着88岁奶奶的记忆，没有老去
他还在星光下拉着二胡
诉说的弦音
在荷塘的清香里漫步

回闪。记忆不断回闪。在枪声中
没有老去的爷爷，走在远处
一瞬间。多少事物在泪光中
消褪容颜，多少苦难
在命运的窄巷里穿过……

32岁的爷爷，出现在
断桥的那头，屋檐下手搭凉棚
眺望的奶奶，慢慢合上一扇
记忆。她朝着夏夜星光下
那个拉二胡的身影，走去
       
 后记：
       我的老父亲在83岁时摔了一跤，就再也没有能醒来。那是2013年酷暑，我急匆匆赶回家乡，没有能跟他老人家说上一句话。如今父亲已离开多年，写父亲的诗仅得两首。中国传统的父子间较少情感交流，父亲也没有跟我深谈过他一生的经历。他只说过，年轻时在沪上加入地下党，参与组织护厂运动。中年后命途坎坷多舛，所幸晚年平顺，常见他温厚微笑。
       父亲的父亲，曾是北伐军军船上的大副。中年丧命，那是抗战年代，被日本兵在江都万福闸集体枪杀。当时未能找到尸身，陵墓为衣冠冢。
       而爷爷的父亲呢，听奶奶说是一个老实勤快的农民，被头缠红布的太平军杀于菜地。
      三代父亲的命运，能够折射出近代以来的时代风云。而由我向上推十代，先祖戚公明由浙江迁居江苏扬州瓜洲渡附近八里铺薛家巷。如今那里已是高新技术开发区的一个热电厂，没有留下一点过去故乡的痕迹。清明回乡祭祖时，在一个新修的陵园里，对着墓碑我跟儿子一一说起历代先人名讳 。
        记于2024年6月16日父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