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舟的叙说

谁能看出那滚滚而来的海潮
是从他的琴弦上涌来的激动
谁能听出那哗哗作响的涛鸣
是从他的心海里溅起的狂奋
谁能觉察那地平线上的朵朵浪花
是从我的船舷上碰回的
我蓝色的叙说呵——
北京
蘸着1984年辐射的豁达和开明
在中国的花名册上
将他的爬满苔藓的名字
提炼出含金的光泽
呵， 作为秘密送他出国的舟楫
我的思绪像林中小溪淙淙流向往事……
那是个冰冻音乐的年代呵
那是个云咬星斗的夜晚呵
几个小人物为他挡住风的追击
为他撑开生命之树， 撑成“保护伞”又将一串祝福揣在他的怀里
将他交给了我
我的长长的跳板呵
被他的徘徊、 他的留恋踩薄了几寸
他在黑夜里寻找每座山、 每条河
寻找民族的形象
他仰首问天——
哪来的寒流呵
将开花的春天冻成冰块
他低头望海——
吞噬吧
让身躯连同爱葬在祖国海岸……
我载着他的老态他的呼号
他的一次次休克的提琴
向着大海飘泊……
颤栗的海岸
嘴唇般抖出他的抽泣
他的心在圆砚似的天空上
碾出大
海层层叠叠的愁绪
碾出大海山一样的缄默
那纷纷跳入海底的星星
以闪闪烁烁的豆粒
在珊瑚上植活他的见证
那牡蛎子全都爬上了岸
爬满被他哭肿的夜的胸脯……

从此呵， 我便成了一条专案
被长长的绳索拴在码头上
多少次， 我凭借浪的起伏踮立浪峰
——向着零丁洋  向着北美洲凝望
烈日烤灼着我的视觉
冷风雕刻着我的听觉
我像一片羽翎
默默地在海面上书写痛苦
我的痛苦我的沉思
——嶙峋了礁石
我在厚厚的铅色里开凿
我在凹形的海面嵌入我的追忆——
在那黄土地大口流血的岁月
他抛弃异邦镶满花边的生活
苦苦地求我送他回国——
他用琴声苏醒沉睡的民众
他用琴声宽慰受伤的祖国……
我没有想到呵， 若干年后
我——不得已又送他远渡……
呵  我怎能不心碎
碎成满海的呜咽!
我看见跟着呜咽的——
千千万万朵浪花
千千万万条飞鱼
千千万万只海燕
在我身边围一圈慰藉
将我奋力托起——
于是，我成为遨游太空的弯月
成为泊在他窗前的凝视……

我看见他和黄昏一起站立窗前
痴痴地听落叶絮语
看鸟雀归巢
我看见他的皱纹
爬上庭院开出了小花
他的银丝斑白了水仙
他的憧憬盛开了波斯菊
他的等待凋谢了玫瑰……
远山的夕阳
颤抖着他的残年
满川红叶
渗透了他的眼中血……
他用一颗受伤的心掐灭灯光
——坐在浓浓的夜色里
倾听《命运》流泻贝多芬的感慨
倾听《二泉映月》叙述阿炳的悲凉
他的手指第一次哭响了琴弦
琴弦上奔走着他的悲泣 他的苦吟——故园的翠竹呵
绕梁的紫燕呵
窗前的幽兰呵
叮冬的古井呵
还有， 和“高朋满座”的条幅——
同挂在客厅里的寂静……
我默默地从银河运来星星
在东方碧空嵌亮他的悲鸣 也嵌入
被他的悲鸣颤动的异国&md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