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白桦的面孔
2019-01-17 作者:周孟贤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读白桦的作品,会知道真正作家应具备的特质。那年,我对他说:一个作家关注什么、思考什么,决定他(她)写出怎样的作品。
戊戍年的冬月,惊悉白桦先生走了!我轻轻地自言自语:记住他的面孔!我默默地扼腕叹息:一个“试图用晚年老人成熟的清醒和儿童的率真传达自己心灵阵颤”的诗人,一个中国文坛少之又少、有着信仰、有着记忆并能大胆说出的诗人,一个父亲被日寇活埋,自己为中国文学付出高昂成本的、被誉为“当下文坛尊严的象征”的诗人……走了!他走了呵,我急唤自己的诗句和我一起恭敬地目送他!
一月十五日上午,我目不转睛地远望驾鹤仙去的诗人的背影,我在心里对他说,不不,也是对这个世界说:多年来, 我心灵的脚步所以喜欢挪近白桦、钦佩白桦,是因为他的才华、他的坚韧和他内心的大爱……全在他的作品中呈现!还因为当下许多人的诗,或纤细、或轻浮、或乖巧、酷求华丽;而他的诗注重厚重、注重深刻、注重思想,彰显风骨!
读白桦的作品,会知道真正作家应具备的特质。那年,我对他说:一个作家关注什么、思考什么,决定他(她)写出怎样的作品。怎样的作品决定他(她)的社会声誉、决定他(她)的文坛地位,甚至超越国界的地位。我还斗胆对他说:我感觉我们的气质与追求好像差不多……他居然笑着说“是,是是。” 客观地说,看白桦一些吃重的作品,能听见诗的呼吸和诗中奔腾的思想浪潮;甚至还能隐约看见他独坐夜晚,之后独自走向旷野,看瞬间满天的星斗怎样退隐,看瞬间布满天际的云浪从何而来,怎样翻卷,又去何方;之后开始几十年来不变的工作:用笔深入这个世界!
其实,大多文人的真正的生活(精神生活)几乎都是在夜晚度过的。即使在白天,他也会习惯地进入自己的“夜晚”。不是吗?古今中外不少优秀作品不都是在“夜晚”完成的?!白桦那些取得重大社会反响的作品,也与“夜晚”有关;当然,他的不断出现的思想也与“夜晚”有关!他就是从“夜晚”走来的呀,他面对高山大海、面对苍天会大声喊出“阳光谁也不能垄断”;他的生命之舟即使被击碎,也要让每一块木片都歌唱,在歌唱中苦恋;他自喻一棵快乐的枯树:“这不是我最快乐的时候/等到林中的篝火砰然点燃/天上的星光突然暗淡了下来/我的生命之火迅速把夜晚撕成两半”;他一直站在寂寞的这边,他热切地、诚挚地对他的同行说“人类的经典都是在荒凉的寂寞中开放的花朵”。他人在那里,良知就在那里,他的眼里和诗里饱含着泪水、苦痛和忧患……
说真的,我的目光一直穿越他的《山间铃响马帮来》、《今夜星光灿烂》、《我在爱和被爱时的歌》、《长歌和短歌》和他的小说选、散文随笔集,我知道他是个剧作家、小说家、散文家,但他更是一个浪漫色彩和现实思考集于一身的诗人!是中国文坛的高手!是在自己的內心独养浩然之气的人!他的不少诗作其中的诗句非常出彩:“除非让我死、不,即使是死,我也不会忘记你、我的灵魂会把记忆交给悬崖峭壁、以化石的方式留传后世”;“我用疾风暴雨中屹立的姿态告诉他们、这就是应有的、应有的挺拔、我用电闪雷鸣下镇定的神情告诉他们、这就是必要的、必要的尊严”,等等,等等。打开他赠我的诗集,总觉得那些诗句在热我、灼我、痛我、悦我……我的心在文学的原野上觅到期许的文字!当我和他尚未谋面,只是书信、短信往来和电话联系的时候,我没想到他负责地美誉我的《周孟贤哲思妙语集》,“这是一本真正的格言集”,并书写了其中一句“文人的最大幸运是一生中的不幸”,他还把他赞誉的、我的诗集中的一首《山瀑》录于信札中。最使我非常意外的是,他还对我的发表在《文艺报》上的、1500行抒情长诗《大鸟引我溯长江》用“在中国诗歌的洪流中,许久都没有出现过涤荡千里的拍案惊涛了”等四个“许久都没有”来褒奖我……还对我以著名小提琴家马思聪为原型的抒情长诗《海中舟的叙说》和痛惜人才外流、抨击官僚主义的长诗《祖国,请你思索》说了不少赞语(实乃鼓励),令我局促不安!在这之后,当他得知《周孟贤抒情长诗研讨会》即将召开,他几乎和泰斗诗人贺敬之同时发来内含评价的贺词……
当我和他在文化之邦的湖州、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握手拥抱时,我原想说的却不说了,原想问的却不问了,我只是在默默地感受着,一颗心默默地进入他的心之甬道!虽有几个小时的倾心畅谈,但一些沉甸甸的话题我却深藏于心。我觉得,最好的对话,莫过于心灵的对话。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对话,也似江与江、海与海的浪波,有时是水面的汇集,轻轻的,甚至是无声的汇集(无声的对话);有时却是水底深处的强势冲动、强势汇合,并由此发出强势的澎湃声(激昂中的对话)!我想,对于一个思想者来说,他的那些冷痛的往事和不必言明的灼见,一定在心海深处沉默成美丽的珊瑚!
那天,我端坐他的身旁,我的目光轻轻掠过他的脸庞他的身躯。清癯的他,像一棵风雪中的野梅非常精神,非常坚劲!此刻,我默默地把我的格言用心打印在他的心上:一个人只有饱经了风霜,才能饱满了自己;良知的光焰,谁也无法掐灭它!
那天,我们畅谈了不少话题;有关往事、有关现实、有关电影、有关诗歌(诗的审美和中国诗歌的优秀传统等),特别是诗坛现状,我们的诗见诗识诗观完全一致!那天,我看见他的每一条皱纹,他的每一根白发对我诉说着他那沧桑的人生、他那多舛的命运,也向我昭示:他一直苦苦地追求着,一直苦苦地思索着,一直在孤独的深处清醒着,在寂寞的这边特立独行着。我敢说,他的在寂寞这边生活的全部内容是:痛苦着思索。而他,却将这种痛苦着的思索,视作生命活着的唯一理由!我曾在电话中对他说:一个人有无痛苦(有无磨难),或者多少痛苦(多少磨难),会直接影响他有无思想,或者深刻与否。一个伟大的作家(诗人),几乎无一不是从苦难中、苦痛中走来的!苦痛是思想的熔炉,苦难是思想的故乡,大痛苦会发酵出大思想!我们不少作家尽管著述宏富,甚至到了“等身”,由于缺乏思想,特别缺乏深刻的思想,只能是平庸的作家!作家的大与小,不取决于作品的“量”,而取决于“质”。须知,古今中外有些知名度很高的作家(诗人),只因有一部(或一篇或一首)传世作品,而成为大作家、大诗人!为什么?只因这一部(或一篇或一首)是思想深刻的、能彪炳千秋的作品,亦即在历史的岔道口,能为寻找前进方向的人高悬一盏明灯的作品!所以,一个真正的作家(诗人),同时又是一个思想者,而思想者的头颅能启动整个世界!
他不住地“嗯、嗯”,笑着赞同我的话。
白桦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有思想、有良知的作家,他的作品极具分量、风骨铮铮,且有历史感和现实感的交融!即便是小说和剧本,也充满诗意、诗的灵动美!客观地说,像他那样的作家,当今文坛很少很少,我想,应当记住他的面孔!今天,在家乡湖州的苕溪河畔,我追忆、我感叹、我目送、我大声说道:一个在坎坷中不忘付出巨大的爱,同时也获得巨大的、被爱的诗人,一个关注诗歌和诗歌以外的……来路和归途的诗人——白桦先生远走了,尽管生前的他是个有话大胆说、且勤于写作的人,但一定还有不少话沒说、不少诗沒写!我深信,盛开的原野,定会绽放他未萌的诗花;兀立的峭岩,定会突现他未露的思想!
2019、1、16于古城湖州急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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