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外五首）

踱于通明的长街
在光阴普度的晒场
我行于万丈虹桥
你布施流火
在广阔的红色中
清点点亮的灯
清点燃烧的莺
清点与闪烁无关的星辰
钟楼的鸣响提示我
期翼的神往
捆绑了富贾
檐下的辉煌，填满了
一处麦的熟黄
饱后的嗝逆，可曾
上升到一个高度
可曾为空洞的穷游
解释白昼的死亡
不夜城，在诘问面前
弄丢了方向，且一脸迷惘


◇胡杨秘境

遇见你，纯属偶然
你无意打开的门
容得下我的身子
未曾想，把自己置身在这种境地
一种曲折无回的境地
浑身解数也无法逃离
一走，就是三千年

你的叶片，疏密有致
身姿，尽是风韵
红、绿、灰、白、黑
还有银色的根基和瓦蓝
最是那黄的蛊惑
倾倒不似凡尘的湖
湖边，数只白鹭陪伴着你

水中的倒影
被岁月遮掩，时光淹没
唯有那盐碱阻塞
通往绝境的道路
即使侥幸得脱，也会被捉
好像只有这样
恣肆人间，方可周全一世


◇老街

老街不老，她挽起高高的发髻
在耳廓处，悬两枚晶莹的露珠
展示着明亮的印堂

逢谁都口若悬河
玉石般的皓齿端坐着明月
幼小们凝视，男女们仰望

老街不老，只要是夜里
在你的臂弯，抑或是裙摆
总会有芸娘的美酒四处飘香

我来的时候，就循着羊车的叮当
硕大的尖角，串联多少欲望
一条小巷，两把长椅，葫芦里刻着肖像

老街不老，源自于一种宁静的稻香
这缕稻香，余生着我和女儿
傍晚时，升腾在眉心上的晨光


◇文庙

见到你之前，我遇见一个人
先是向南走，再扭头向东
转而又向南，天越发地黑了
途经一处类似城堡的建筑
硕大的腹腔，连个气眼都没有
我垫起脚跟，极力地伸长脖子
想从高处，或者从上向下
看出什么来，这时候
一个拾荒的老人
佝偻着腰，蓬头垢面
他紧缩的腹部与后背的距离
像一片枯黄的叶片
被初冬的寒风吹到我面前
我把喝剩的饮料瓶递给他
放学的孩子从中跑过
瓶子失去了方向
它先是向东旋，接着向南旋
忽然冲进车流
我遗憾地回头去看那位老人
惊讶地发现，马路中央
有只抓着空瓶的手向我挥了挥
特别是破衣烂衫中明亮的一瞥
这是北京时间晚上八点四十
城堡，钢铁洪流
黄昏的黛色，貔貅
老人，都消失在地平线以西

我来到你面前时，平静地
看着你古朴的盛装以及丹青之宅
院子里的梧桐树上，没有落叶


◇大巴扎

我喜欢
各色人等挤一起狼烟四起时的样子

我喜欢
牛、马、人、羊、狗相互搅和的样子

我喜欢
羊车、汽车、人力车相互抬杠的样子

我喜欢
摩肩接踵、交头接耳一脸呛药的样子

我喜欢
大衣或衣兜底下彼此触摸手指的样子

我喜欢
唠嗑时，大腿翘二腿，觍着屁股的样子

我喜欢
背篓里的小屁孩盯着糖果流口水的样子

我喜欢
羊杂汤、凉皮子、米肠子炊烟袅袅的样子

那时，我见到的，我都喜欢
现在，我喜欢的，如梦境的海一样浩渺


◇葫芦岛

全是秋的事
上面有灰喜鹊、麻雀和啄木鸟
下面有田鼠、黄鼬和野猪
大家蜂拥而至
东西南北中
像一群蛾子，扑棱着万千蛾粉
一头扎过来
售票人一边算着钞票，一边大笑
戈壁滩上，鸟兽们
又安静，又温驯

在沙漠里坐了回船
值了！累得疲沓汗水的舵手
眯缝着眼，捡去落在脸上的黄叶
他也笑了，而且越笑越凶
直至捂起吃太多的肚子
负荷太重的船
也想笑，但它发出的是愤怒的轰鸣

2024.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