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山记忆

 
1
龙山，因村东的山丘似龙形而得名
还叫过乃家崖，因乃姓最早居住
现在老人依旧叫着这个名字
还叫过长青大队，记得的人应该不多
那是个有人将名字改为卫东、卫红、跃进、向东的年代
 
2
巴朵阮刘魏牛杨朱吉胡邵史施赵钱吴金李郑陈
王樊连韩许何吕张谢章苏马雷常黄董高邓闫沈
巴朵二姓祖先本为兄弟蒙古族后裔
王樊连实为同姓三兄弟从大槐树下迁徙于此
还有没有记起的，请村庄里的人帮我记一下
乃姓也要补上，有一年在兰州遇到一个乃姓人
他说他老家是乃家崖的，他父亲被抓壮丁后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一家老小在寻亲的路上把以他为姓的村庄丢失了
 
3
村子里有三个涝池，村子里的三兄弟
南北两个都已填平多年了，中间的涝池在我家对门
涝池水人吃牲畜也吃，涝池也吃人
每年总有女人跳进涝池想把怨恨洗清
水草的花总是开满水面，白华华一片
冬天我和小伙伴总会去涝池里滑马儿、打牛儿、堆雪人、打雪仗
雪总是很厚，我们总是不怕冷，手脚总会冻肿
我把棉帽子给雪人戴上，小姐姐总是舍不得他的花围巾
 
4
涝池南边还有一座山叫鱼儿山，小时候我们爬上鱼儿山
仿佛鱼一样游进了涝池，多年了一直还游在梦里
那个破了鱼儿山风水的大肚子女人的故事一次次被提起
后来：是谁把鱼儿山移走了，他们多像移山的愚公
去年：我在一家人家的后院看见了一个土丘，多像
鱼儿的鳞片在闪动
 
5
那股神奇的泉水从地下蜿蜒而来
掌控着龙山村五谷六畜的幸福生活
清洗着龙山村天上人间的灰尘和污垢
童子河时常是干涸的，波涛声已不会再有
河道里长满了沙棘，那么多沙棘果
那么多的甜蜜和金黄，那么多的幸福和光芒
 
6
田野广阔，地埂阡陌
胡萝卜、大蒜、豌豆、小麦、洋芋、胡麻、油菜
这么多农作物每年交替值守着村庄的日和月
白豆子开白花，黑豆子开紫花
白胡麻开白花，黄胡麻开蓝花
仇人般分明又亲人般亲密
 
7
刘家平地、黑崖子、泠家湾、大湾、东山、胡家坟洼子……
还有和我同姓的王家疙瘩、王家高坡，这些山地都已退耕还林
有些已成林，有些已枯死
就像村里的老人，就像新生的婴儿
乃堵坝、中沟、高沟、官地、墙湾......
这些地已分不清它们的主人
洋芋、燕麦、黄芪长的很高兴的样子，但我不想
赞美它们
 
8
马樱子、黄花子、猪耳朵长在水沟边，我的小毛驴
总能在草丛中找到它们，我并不知道它们都是中药
曲曲菜、燕麦、灰条长在庄稼地里，母亲会
除掉它们，有些喂养着人的饥饿，有些喂养着猪的饥饿
山坡上的羊胡草，羊吃过一茬会再长出一茬
山坡上还长马屁泡，可以止血、消炎
那个叫月草滩的地方，长满月草，牲口不吃，只能扎成笤帚清扫人间
 
退耕还林地里长满了沙棘，沙棘果
降脂降压，采摘一些，给鸟雀留给一些
迎春花和野菊花长在朵家洼父母的坟地里
春天，黄色的迎春花，母亲一样仁慈
秋天，蓝色的野菊花，父亲一样倔强
 
所有田野里的这些植物，都是思念
所有田野里的这些植物，都是诗经
 
9
曾经的礼堂已没有人记得当初所在的位置
唱过包爷的人不知现在还能不能吼几嗓子流星一样划破夜空
后台上等待班车等待骑自行车从县城上学回来的
姐姐。等待日出遥望日落已成为历史
2003年地震修复后上面建了地震纪念亭农家书屋文化室
有鸽子在上面安家落户传递着龙山村的闲言碎语
 
10
学校还是学校已建成了三层教学楼但学生越来越少
朗郎的读书声和黎明的鸡叫一样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小
耍武术的张老师已去世多年教我的长拳还记得一些套路
曾经当过校长的邓老师见面后依旧叫着
我的小名：悠长、亲切
 
班主任刘希舜老师依旧记得每个学生的名字
妻子和孩子一眼就认出了小学毕业照片上的瘦小的我
岁月静好，怎能让人不去怀念
时光不老，怎能让人不去留恋
 
11
九队搬迁到官地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事
估计过不了几年就消失了。是谁的江山，谁又是主人
世外桃源般的谢家圈也搬迁到了村里
又有许多人从村里又搬到了新疆搬到了县城搬迁到了开发区
就像出嫁的女子一样：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12
高沟水磨上的油坊，中沟鼓堆湾的坟墓
三官庙的台基，全神庙的残瓦
涝池北面的社教大桥，辗道湾的辗子
这些物质和非物质的像风一样吹走了
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13
高坡上的烽火台每年都会矮下去一些
去霍城的山路多年了无人行走
一根晒朽了的草绳扔在那里
 
14
东山河道里的那棵树：焦黑、瘦小
多年了一直那么粗，一直那么神秘
没有人再敢摘下一片树叶取下一根树枝
多像庙里的土地：不言不语
多像庙里的山神：高深莫测
 
15
一此记忆总是美好和难忘的：
第一次通上电灯时的兴奋，内心的夜空亮成白昼
用铝丝自做天线看满屏雪花的电视
社火从腊月跳到正月从东家跳到西家
自来水通到了家里：清澈、甘甜，就像
青梅竹马的桃花
田野上的胡麻花开的像
湖水一样清凉又像天空一样的湛蓝
和小伙伴跟在一群蜜蜂后面追逐甜蜜
 
16
一些记忆总是伤痛的：
干旱和洪涝总是交替着
洪水把正在拔节的庄稼和土地冲走了
冲走了的还有一个五岁的孩子
冰雹打碎了豌豆的花朵和歌唱
蝗虫的嘴巴镰刀一样把庄稼收割
地震把几个放羊的人永远埋进了窑洞
侄子被装在一个提包里从青藏铁路
提了回来
还有一些人出去多年了一直没有音信
 
17
计划生育是一场梦魇，让多少的乡亲们东躲西藏
生一个子男孩多好，生一个女孩一个男孩最好
生两个女孩三个女孩四个女孩......
这么多男孩是岁月的银行发出的一笔没有期限的贷款
这么多女孩也是岁月的银行发出的一笔没有期限的贷款
谁能算出连本带息的数字
 
18
村口的树林，年年黄年年绿年年都不一样
和外出打工的人一样年年去年年回年年都不一样
新疆、青海、宁夏、内蒙古、西藏这么大的疆域
装不下一个异乡的人
格尔木、花土沟、若羌、淖毛湖、芒崖多像
一片片飘零的树叶
太不像地名，如果是一个人的名字多好
 
19
冬至前，外出打工的人都回到了村里
男人们喝酒打牌讨论着国家大事
女人们倒弄是非把广场舞跳起
在广场溜达的拐脚板已去世了
几条流浪狗并不关心人间的事
那个小卖部几易其主，现在的主人我一时记不起他的名字
小卖部门口总有老人聚在一起看看天空和太阳的脸色聊着生死
就像每天三班的班车总是很准时，每年总有走了的也总有来了的
 
20
在龙山
上了岁数的女人都会在堂屋里供上佛像
每天会按时上香、磕头、祈祷
总会在云彩中看到观音
总会把人间不顺归于因果报应
 
21
在龙山，有许多忌讳：
不能直呼长辈的姓名
不能把打碗花的花摘下来
不能从大人的裆下穿过
不能在路中间撒尿
女人不能啐人
不能用手指雨后的彩虹
黑夜里不能喊人的名字
……
 
22
有一些人必须要记在我诗行里
清末举人钱衡文，父亲收藏他的笔架和笔筒已捐给民乐一中校史博物馆
乡村中医魏先生，他给十里八村的人都看过病，不知把秘方是否传给了儿子
小学校长巴秩天，曾经把我们立在雪地里背书罚在地皮上写字
木匠朵应志，能把一座房子的门窗从一堆原木中打开也能把一副棺材从一根木头中抬出来雕上莲花刻上云彩
……
数百乡贤名士术业专攻闻名遐迩
 
23
大校军官邵维祥文武双全纵横西域
画家巴爱天把牦牛画到了天南海北
外科专家刘希尧专攻神经手术
哲学博士巴文泽学子求是榜样
……
数百英才遍布祖国各地
或从教或从医不忘乡亲故里
或从政或经商长了龙山志气
 
24
每个节日都有隆重的仪式：神秘，莫测
正月从初一过到十五过到二十要用焦油饼补天补地
那根插进饼子的红线可是月下老人遗失的红线
二月二龙抬头，冰河化开，要去山上引水要去龙王庙上香
端午节母亲做好凉糕，定会给菩萨献上也给五保户刘大爷送去
门头插上树枝插上端阳有雨是丰年的希望和祝福
六月六，要把寿衣晒在太阳下，是多沾一些人间的光芒吗？
七月七，总是在银河上寻找牵牛织女，总是听不到人间喜鹊的叫声
七月十五中元节。活着的人忘不了这一天，死去的人也一定在等待这一天
转眼就是中秋，要把新麦子馒头献给大地献给蓝天献给阳光雨露献给蜜蜂蝴蝶和风
要把月饼做的比月亮还要大，月亮有时候很圆，有时的深不可见，就像深不可测的宇宙和人心
十月一，送寒衣。死亡是很远又很近的事
冬至如大年。蛆牙饭消灭害虫，冰花结出丰收，数着一天比一天长的白昼至到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