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春夏的河流（12首）

 

河流的负值
 
其实是没有自己的命运的
上天让它强大
它就汹涌澎湃
无坚不摧
老天让它弱小
只能低吟纤细
时断时续，有时伏埋于卵石之下
 
两山挟持，激流排浪
阔岸坦途，缓流平波
 
流进大海之后
便失去了方向
没了时间，也没了生命
 
   2020.7.20

 
灯塔 
 
在这苍茫，在这暗夜
牢牢地定立在这里
孤独荒岛高矗，草木葳蕤
 
日日夜夜面对
远方永在远方
那么多潮汐的歌唱，汹涌
拍打脚，脸，以及胸膛
 
盘心不动。潮起潮落
所有的泪水、哀伤、悲壮幻化成岩
沉积为万年的坚强
任黑夜和寂寥用生锈的锁链
扼住沉默的歌唱
 
爱是永不沉没的航船
虽然暗夜浓裹全身
依然张开如炬的双眼，打开光明之门
在苍茫和迷途之中，为所有的向往
照射一条方向
 
       2020.7.20--8.23 

 
故乡的河流
 
故乡村头的河流
如今已不是故乡的河
河里已没有水草
没有漂着树叶的潺流
没有打着旋涡的池塘
没有娃子们光着屁股在池塘里洗澡
没有闪着光波冒着热气，把柿子晒透
没有鸭子漂凫在河水，在水草里下蛋
没有蟹虾从石缝里爬进爬出
让孩子们追逐荡起的水花四溅
更没有姑娘们垂着长发在漂洗衣服
那捣衣声在梦中，香甜地走远
 
站在这被水泥浆彻似很漂亮的岸边
望着一潭将要死去的干涸
我直直地想
我故乡的河流
你会不会倒流
 
    2020.7.1

 
被艾草灸痛的端午
 
在这片千古的土地上
有多少的人在喊腿疼
说不敢爬高
比如攀登
比如寒冷
一遇向上
就缺了钙
膝盖疼
腿就打弯
 
这一天总拿艾草来灸一灸
熏洗一下疼痛打弯的关节
还要拿出屈子的诗篇吟颂
在夜中为自己壮胆
光一下脸
 
他看着
等屈子跳下汩罗江之后
拖着依然疼痛打弯的双腿
转身走了
 
  2020.6.25.端午节

 
 地球说，抽吧
 
这世界让人害怕
为了取火，人们钻啊钻啊
在我的身体上深深地钻洞
抽我的血，抽我的脂
 
十分地疼痛，我忍
 
抽吧，抽吧
抽油，抽气
最好把水也抽干
等把我抽成老太太干瘪的乳
我再也转不动了
看你们还怎么见到阳光
 
     2020.4.1

 
 又读历史
 
造一座佛堂
千万人匍匐在这里
 
塑一尊最圣洁的圣像
施以金身，披上华丽的袈裟
 
 一手权杖，一手圣经
覆盖在豪华宫殿之下
 
君权神授的传说
地狱也美丽如画
 
万千人心甘情愿跪拜在这里
祈求幸福降临
 
于是，这座泥塑成为天神
年年代代传播下去
风吹日晒久了
世间的时光和一切，渐渐地钙化
 
          2020.5.1
 
 
 一切从“假的”开始
 
一句“假的！”石破天惊
一句“假的！”天捅窟窿
 
天落下来假烟假酒假药假油
天落下来假化肥假农药假种子假奶假肉
天落下来假文凭假党员假官员假职称
天落下来假报表假数字假企业，甚至
山石泼墨成森林的发疯
……
 
一切来自于“收租院”式的启蒙
一切来自于亩产万斤稻麦的东风
一切来自于声讨“万言书”的渲泻
一切来自于“张志新”们割断的喉咙
一切来自于伟大强大厉害的欢呼
一切，一切来自于缺失瞳仁的眼睛
 
         2020.5.3 
    
 
一个人走着
 
一个人。不停地走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
从一片土地到另一片土地
 
停不下来的步履。风和雨
流浪的行囊颠簸跳动
 
穿过草原的时候，和风，和狼群嬉戏
苍凉的孤独，随着山岚飞起
也路过闹市。阳光挤进来
在黢黑的皮肤上舞着，但从不和心私语
 
天地苍茫。一个人走着
时光撒下的风雪，把高大的躯干压得瘦小
春秋的霜泪，滋润在木，化为年华的诗书
 
在夜中，灯光把身躯拖成长影
在昼中，我的身影拖曳成长夜 
         2020.4.26
 
 
请允许
 
像树林允许有狂风，白云允许有雷雨
高山允许雪覆，白昼允许夜幕星光
大自然允许万物丛生百花盛开在大地
那么，也请允许
请允许声音自由地生长
一丛丛，一丛丛，如同深林般茂密
 
严冬封杀春天会让阳光暗然
山石堵塞潮声将使大海失去动力
我爱你，请允许以不同的姿势拥抱
允许我像黄河水一样在你的怀抱里姿肆横流
允许我在你的胸膛上扎下深深的根须
爱你所有的美丽才会奋不顾身地拥吻
爱这片土地那怕遍身刺满荆棘
 
其实我只想做一名美容师
做一名清洁工
请允许我细细磨亮你脸容上的褶皱
请允许我擦拭掉你肌肤上每一片污泥
我会沾干我眼中的每一滴泪水
一点一点，湿润你历史的伤疤发芽
一根一根，揉亮你胸前奖章的每一丝荣誉
当你满面红光地登上喜马拉雅的圣殿
我会泪流满面地骄傲：我是你的儿女

             2020.2.12
 
 
父亲葬礼时
 
父亲病瘫了三年
终于要走了
 
父亲走时
我们兄弟姐妹都长大了
 
两个姐姐请了两班响器
对台吹了两天
 
父亲的发小是大队宣传队的头角
给棺里的父亲使劲吼了豫剧
 
围观的乡亲吼吼地叫好
满院的冬天像鞭炮一样热闹
 
乡亲们都兴高采烈高兴地说
老马头咋也不会想到死后这么排场
这都是养育了一群好儿女啊
 
我不敢哭出来
只是扭回头去
把眼泪往心里掉
 
2020.5.7
 
 
父亲的目光
 
父亲入土已经26年了
那古铜色的身躯
早已化为南岗上一抔泥土
但不管白天黑夜，东西南北
父亲的目光，无时无刻
紧紧地咬在我的身后
 
我在酒桌上吃肉喝酒他看着我
我搬进漂亮的新居他看着我
我开着飞驰的小轿车他看着我
我出去游山玩水他看着我
我领着妻子孩子走在游园
父亲的目光仍痴痴地望着我……
 
那年月，我和父亲如同西山对峙的山峰
根与根相连，却从来不会握手
碗递碗喝粥，却没有言语的交流
今天我好想好想把一切都还给他
但只有这痴痴的目光，死死地缠在心头
 
      2020.6.21于父亲节

 
葬我于故乡的宅院里
 
我想。我会对儿女说
我百年之后
我不去公墓
就把我葬在家乡的宅院里
让我紧靠着村头的小河
听河水哗哗地流淌
听一片杨树林喧哗歌唱
听当年生产队催人的钟声
听土街饭市上，爷们的抬杠骂娘
你们要把我的宅院收拾得像花园一样
做一个谁都可以推开的栅栏门
让阳光可以随意地进我的院子
孩子们蹦蹦跳跳地
攀爬在树上采摘透红的果实
一定要栽一棵丁香花
在我已化为土灰的身旁
我要和我的父母，乡邻
静静地坐在院子里
谈心，说话
久久地闻着，一院的馨香
 
     2020.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