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诗选：雨一直下

 
另外的世界
 
我能看见你们未见的世界
蘑菇们在雨里奔跑
打着伞的梧桐树
王大娘一样呜呜地抽泣
弯着腰，头也不回的人
像把刀子越来越钝
有些人像柳树一样
把自己连根拔起来
有些树，不停地挪过去挪过来
还是没有活过这个春天
三个头的人和三条尾巴的狗
正在举杯畅饮。打盹的时间里
青苔瀑布般从我头上垂下来
 
2021年6月1日
 
 
人间这座大磨盘
 
轰隆隆，闪电追着闪电
风驱赶着风
一头叫时间的骡子
跑得筋疲力尽
磨盘转动，牛羊和飞鸟
洒落在草原
磨盘，森林，庄稼
面粉一样纷纷飘落
青春和肉体
不断地被卷进去
又不断地被抛出来
 
2021年6月2日
 
 
卖点什么呢
 
鸡零狗碎已抵不过日常
小时候，还能
腼腆地背一袋蕃薯
站在集市上，等过路
吃国家的城里人问一声
后来是卖树林，卖土地
再后来，青春越来越贱
谷贱伤农。肉贱伤身
灵魂轻飘飘，在淘宝上挂了十年
也无人问津。再后来
信用一押再押。良心
当了又当。这个夏天
我站在四壁空空的新房里
抱着空空的两手
努力地搅着脑汁：卖点什么呢
 
2021年6月3日
 
 
风语
 
房外的喜鹊喊：大声点
夏蝉鼓足劲地嘶叫
青蛙把腮帮子轮圆了
风只轻轻地把柳梢晃了晃
去了更远的凤凰山
地里，玉米们抬起了头
稻子们还在回想
刚才的风，在耳边的细语
白溪河从未停下
它匆忙的脚步。只有它懂得
昨夜的风，怀抱的孤独
 
2021年6月4日
 
 
一枚蛋壳的安稳现世
 
我把它们，一片片
从蛋清的肉体上剥下来
一一摆放，像一个将军
检阅他疲惫的士兵
将军不知道，每一个士兵的心里
都有一道长长的裂缝
 
然后，我又将它们一一拼接
多么完整的世界
就像当初天地未开的模样
蚂蚁，飞鹰，月亮和火星
定时从它的身边起落
没人知道，这个浑圆安稳的现世
是我用明胶粘起来的
 
2021年6月8日
 
 
七点钟的早上
 
太阳扭扭捏捏，像一个
装模作样的人，羞羞答答
街上，像一个球场
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让我怀疑，我是奈何桥的一个逃兵
在某种病毒的氛围之下
夏蝉也躲进紫荆丛中
拼命压低了嗓子，偶尔哼一声
那些麻雀，斑鸠，黑乌鸦们
逃得无影无踪。把天空
还给了大地上的树丛和楼影
只有清洁工们，从巷口走出来
他们不停地清扫越来越脏的街道
而街道，总是越扫越脏，越扫越空
 
2021年6月8日
 
阳光无法穿透的事物
 
在西江的南岸，被一只蚂蚁
叮咬。她忍受了一个月的红肿与疼痛
秋天，从丫髻山走下来
茅草，在左腿上拉开一道口子
在梨子树背阴的枝桠上
她把每一个被虫咬过的果子
都提前摘下。躺在床上的人
也像一个果子，被病虫不断啃食
夏天，猛烈阳光烤熟了玉米和鸡翅
穿过雪峰和冰凌。但它
无法穿透那些愈来愈暗的灵魂
 
2021年6月10日
 
 
石头们
 
石头们开始聚会，汇集
圆形的方形的菱形和不规则形的
他们挤在一起，互相问候
吹捧，也互相喧哗
他们每天互相鄙视和仇恨
高调一些的开始唱歌开始跳舞
压在下面的石头们
喜欢宏大的叙事，他们鼓励着
要重新书写历史，改写身世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互相诘问
另一些石头酝酿着要飞到山上去
而城墙上的石头们
却天天喊着，要从墙上走下来
我的意见是：作为石头岂可造次
 
2021年6月11日
 
 
黄色预警
 
来得晚了些，雨不是下的
是倾，是倒，是在淹
这时候，你不知道树和人
他们有什么区别
你也无法知道天与地的区别
每个人都是孤舟
艰难地摆渡。除了目标和雨
什么都不是固定的
房子，树木和行人
冒雨而行的事物依然冒雨
裹足不前的猫，依然裹足
雷再响，也炸不醒那些
装睡的人和真睡的熊
 
2021年6月22日
 
 
雨一直下
 
不知名的鸟，在路上跳着
荫香树，可能被刚才猛烈的雨
吓着了。呆立着
似乎在等待缓过神来
天很低，圧得小贩和清洁工们
低低地弯着腰。生怕
一个不小心，就把看似平稳的生活
捅个窟窿
 
雨一直下，行道上多了两个人
两个腿脚不灵便的人
左边是老者，右边是青年
他们靠成一个人字，各自
用自己边上那条好腿支撑着前行
老人是那一撇，青年是那一捺
在雨里，一顿一顿地挪动
似乎在注解，互相支撑的才叫人
 
2021年6年25日
 
 
一棵树和一个时代
 
一棵树走了，消失在城市里
从此，在山里
开始有了她的传说
 
站岗，吃盒饭，向进去的人
敬礼。最优秀的树
就是为另一棵树看好院门
 
在某研究院，我看见一棵松
老得腰已折到九十度
他坚持把头抬起来，伸向院长的窗口
 
下暴雨那天，清洁工璇姐
掏下水道时，不知去向
道旁的白兰身，垮掉了半个身子
 
2021年6月28日
 
 
省略号
 
她急行。头埋得很低
也不看路
一个人，抱着遗像框
将木板的那一面，朝向前
她，挺着很大的肚子
半天才迈出一步
停一下。低头看路
又迈出另一步
在她们的中间，我像一条鱼
刚从水底下冒出来
吸了一口雨后的空气。在人间
我们就是移动的省略号
 
2021年6月29日
 
 
黑牛
 
一只乌鸦叫
两只乌鸦叫
三只乌鸦叫
四只乌鸦叫
五只乌鸦叫
六只乌鸦叫
七只乌鸦叫
八只乌鸦叫
九只乌鸦叫
……
火星上，十万头黑牛
活过来
 
2021年6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