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命（外7首）

 
那么小一株
寒冬腊月，熬过一天算一天
身边的泥土垒得都比他高一截
其他的草比他长一截
树比 他长一截
只有那个黄岭村的侏儒老人
也和他一生孤寡，一般矮
一样清贫 
 
他没有什么养分，自从长出来
就靠着别的植物的施舍度日
他没有什么梦想，他没有
长成中药的本领。能活着
就已经不易了
他的根系很浅，稍动一动就有
伤筋动骨之苦 
 
他还要承受一些无妄之灾
狂风、骤雨、踩踏
乃至镰刀
他一辈子活的小心翼翼
一辈子都寄居在别人的眼皮底下
他也即将和那个侏儒老人一样
步入晚年，拄着双拐
只能倚靠世上一些固态的事物

 
庄园帖
 
阳光茂盛。长在绿意盎然的枝头
垂挂在波光粼粼的湖面
 
菜园里的豆角藤，绕过了日子的篱笆
凉亭斜立的影子，与春天重合在
这块锄松的土地上
 
白花游走在一群小鱼的身边
几个孩童折了杜鹃花下山
迎风吹落一阵阵鸟鸣
 
 
清明帖
 
没有比今天更沉重的日子了
它要把我们的祖先都重新
算上一遍，有的相貌已经
从我们的记忆中褪色了
逐渐变成了黑白，有的
姓名已破损了一角。有的还好
旧坟上长出了新草
 
他们不再讲老一辈人的苦难
不再患各种疑难杂症
不再给儿孙们添麻烦
他们不用再日复一日地
在土胚房的墙角看着冬天
皲裂的太阳
缓缓落幕
 
闰二月，不宜祭扫
是祖先留给我们的原话
 
 
春雨帖
 
树上的花瓣散落一地
夜里的虫鸣散落一地
泥泞小路上，路灯照在洼地里
的影子也散落了一地
 
尽管如此。所有的雨水
还是都会返回原籍
想要哭泣的人，都会克制
她去年秋天遗落的月亮
会重新长出芽儿
赶路的星星。依旧去赶路
 
 
木瓜帖
 
它在微风中，探出春意的枝头
在枝头，结出几只
衔着新泥的燕子，在燕窝里
孵出，一片阡陌交通的水田
 
它悬在半空中，和夜里的星星
一样痴痴地等着。某一天能
自由且简单地砸在
一个人的怀里
对这个春天满心欢喜 
 
 
恨铁，不成钢
 
夜晚，隔壁租户的一对母子
再次为读书上学的事争喋不休
他们的争吵声。就像沸腾的铁水
翻滚，浇筑在整个楼栋
硬化成铁锤，成铁锹，成铁皮
成一副铁石心肠
各自冷却，各自生锈
留下那个母亲，在黑夜中
一遍遍地哭诉着，生活的倦意
陪读的艰辛
一遍遍地哭诉着。望子，不成器
恨铁。不成钢
 
 
春语
 
几只麻雀叼走了一些迷雾
沟壑里的溪水清了清路过的倒影
油菜花和野花并开，扑鼻的芬香
却源自于一些盛开的诗句
远处的山峰倾倒在
一片翠绿里。越陷越深
雨水走走停停，冲刷起
地里的黄泥。春天
裸露得更多了些
此时，倒春寒的风又紧了紧
瘦削的村庄

 
剥柚
 
我们到他家时，他正在剥一个柚子
他比之前健谈多了，阳光多了
柚子的皮也随着和他的交谈
剥得越来越薄
细腻的情感变的光滑
他开始愿意和我们讲起他不幸的童年
说他的父亲因琐事误杀了母亲，而被
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他也从小像柚子
一样嫁接到堂爷爷家
尽管一样地施肥、开花、结果
可他似嫁接的柚子一样
有相同的心结
他说的声音变成了抽泣
柚汁时不时地往外溢出
此刻，我们劝他不要往下剥了
皮太厚了，伪装太深了
结痂了
我们也要离开了
不再触碰他内心更多的酸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