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故乡仓西化作诗行的正品

　　李正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音乐家协会河南分会会员。先后在《人民文学》《诗刊》《中国诗歌》等公开刊物上发表诗歌、散文、歌曲作品。有诗集《伊洛河》《伊洛河的浪花》《无花果》《走出情海》《穿越情海》《梦断情海》《拥抱情海》和散文集《西望情海》《山那边的情海》、长篇小说《倒塌的情海》、论文集《燃烧的情海》、歌曲集《走向情海》公开出版发行。
　　——————————————————

　　我曾写过一首诗，叫《悯诗人》，表答了对今天诗人的同情。我在诗中说：“微信刷完怼微博，诗歌人气早凋缩。痴心谁在风雅好?爱恨何须韵律说?老少尽迷虚拟界，拳民只信大空锣。可怜吟就悲悯句，读者已无作者多。”我认为，在浮躁的互联网时代，每个人都是自媒体，每个人即是鸡汤与信息快餐的勾兑者，又都在吞咽别人的鸡汤和信息快餐，谁还在乎诗人和他的诗歌呢?

　　诗人得到李正品的诗集《仓西仓西》，拜读完后，我知道，我先前的认识是不正确的。对一个民族的发展现实有记录责任的是历史和诗歌。历史详细的记录现实事件的前因后果，这一点诗歌无法做到，但记录现实投射到人的内心后的反映，即记录意识对来自意识之外的现实刺激的感受，这是诗歌的事，历史也无法做到。“起风了，自由之血，/冷对穷凶极恶的扩张。/苍天在上，/沉默正点燃火焰般的力量。/来吧，扑面的风。/横扫一切巧取豪夺的猖狂。/埋葬强权遗留的恐怖，/用呐喊，挥别忍痛的忧伤，/烧毁美丽谎言堆砌的亭台殿堂，/踏平虚伪催生的金碧辉煌。/血迹斑斑的年月啊，/撞击幻觉充斥的空空躯壳，/燃红夕阳西下，/长空喷吐的一腔悲壮(《下一秒的风向哪个方向吹》)。”“前边是刀子，后边也是刀子，/只有宰割的那声惨叫，/留给拿刀的手。/在没有星光月光的山下静躺下来吧，/我，只能是夜的子民。(《我仅仅是你的子民》)”有着千年人文传继的村庄被强制征占，村民的土地被掠夺，财产所有权得不到法律的保障，文化遗产遭到摧毁，历史学家只能记录这个野蛮事件的过程，但诗人通过这些激愤的诗句，将这个掠夺事件中受害者的普遍内心给予记录并展示出来了。所以，一个时代，不能没有诗歌。没有了诗歌，这个社会就缺少了思考、梦想与热情。

　　《仓西仓西》落笔的这个小村是诗人的故乡，诗人对小村的自然和人文历史有无限的深情，这里是出“河图洛书”的地方，有着丰富的文化遗存和自然景观。始祖母祖碑、龙窑、流粮坡、偃月城、南河渡、蚂蚁坡、狮子湾、庙宇、祠堂、寨墙以及“老藕坑又有两通圣人碑刻出土”。这里地上地下文物无数。这里有沟渠、田塍，有菜香、稻香、麦香，有秋天的玉米，有白菜萝卜大葱，有黑油油的豆秧，有“沿纵横的沟渠跑来的鹅鸭”;这里有楼台亭阁，这里曲径通幽，这里风景如画——这里是中国文明不可缺少的洛汭。“先帝们在这里禅让，/在这里沉璧，/在这里理政天下。”记录这些人文遗产和自然景观不是诗人的主要目的，展示诗人与小村民众对历史传统的眷恋，对小村先前宁静而富足的生活的爱，对毁坏文明和不对等权利下的掠夺的憎恶，才是诗人的主要用意。

　　从诗人的笔下，我看到卑微的生命的不甘沉沦和不甘堕落，看到生命对权利的执着，对高贵的追求。诗人了解这些农耕时代全部美好的构成元素并沉湎其中。

　　“春天的伊洛河，/芦苇正悄悄复活，/耶和华的新绿，/点缀满目的枯黄和荒芜,\李白桃红轻飘飘的掩面而去，/没有回头，/生命之绿走上伊洛大堤，/和榆树的榆钱，/垂柳的柳絮/张扬出仓西滩的一片生机。(《拯救信号在北城后仓西滩发出》)”这是春天的勃发的喜悦。

　　“那是我的河流，/有童年的长堤，/摆来摆去的柳丝，/淘气的水仗，/捉不完的迷藏/列队检阅活着的价值和意义。(《那是我的河流》)”这是自由而无忧的童年岁月的眷恋。

　　“秋夜的魂魄，/思绪不愿纷纷而去，/仓西的秋叶，/从彼岸扑进你的窗台。(《一河两岸》)。”这是秋天凋零的凄美。

　　“唯亲情牵挂老屋老院，/用一个念想，/一丝善良，/走进乡野的祠堂家庙。(《紧贴大地胸口去听砰砰的心跳》)。”这是故乡历史的长久。

　　“牧鸭女婉转的情歌，/放牛娃清亮的芦笛，/小船头晃悠悠的烟火，/洗衣石明净的眸子，/草尖上滚动的露珠。(《我的耕耘》)”“夕阳掉进树梢间的烟筒里;/夕阳落在进山岗上的牛栏下;/夕阳被捡柴姑娘拾进了篮子，/一起回家。(《小村黄昏》)”这是明媚夕阳下的恬静的乡村，这是外光派(印象主义)画家的经典名画。

　　还有那夜的幽静，山的阳刚，河的阴柔，诗人纵目驰情之后，都化为诗，色彩鲜明。如今，这些美丽已经不复存在。“小道蜿蜒已属于梦幻，/没有山坡，/想象不能发挥。/失去的灵感，/只能去寻找可充饥的野草，/用美化南方的草坪留下目光，/填饱辘辘饥肠。(《你的草地你的河》)。”“每一寸土地都是先祖们开出，/噙满先祖的血汗。/没有土地的农民，/靠什么活命?(《觉醒吧我的仓西》)。”这是美被毁灭的悲剧!这是悲剧发生后诗人和他的父老乡亲的疼痛、愤怒和无奈的呐喊。诗人的生命之花绽放出来的这些诗篇，指示着岁月或季节的方向。因为，这些诗篇是仓西人，也是所有东方圈地运动中被低价夺去土地产权的人的呐喊!就像代议制民主下的议员，诗人的心声和情感，是代表所有弱势的一方发出的，这种超越了诗人自身的诗篇，就包含着生命力极强的美学意义。所以，诗人的笔再现的，不仅仅是现实，不仅仅是诗人代表弱者对现实的观感，更是再现了一个时代的伤口。

　　有人会说，一个小小的仓西村，怎么会生出这么多诗篇?趵突泉的面积很小，但那汩汩的泉水，千年也流不完。诗人热爱他的家乡，那里有他永远无法穷尽的素材，其实，诗人也是带着这样的疑问，在沿着生命之河逆流前行，一直披荆斩棘的走，他要走到这河的穷尽之处，找到那生命的源头。这么多歌咏仓西小村的诗篇，都是探究生命之源的路上的观察笔录和观感记录。所以，这几百篇不仅仅属于仓西小村，就像茂密的热带雨林，一平方米的植株那样密集，每个生命依然茁壮，而这茁壮的生命不仅属于这一平方米，它们也属于地球!所以，《仓西仓西》是中外文学史上罕见的。这个小小的村庄厚重而肥沃，无论诗歌的森林如何密集，都不会缺乏营养，而且，新的生命之歌还将不断诞生，因为诗人永远也无法找到生命之河的源头，他的心只能无止境的走下去，在沉醉中思考，在思考后沉吟，像迷途的羔羊。而且，当美丽的家乡被毁坏，土地被掠夺，河水被污染，文化遗产湮没，几千年延持续不断的传承中断，田野上暴露着权力的贪婪，“恶行背负着恶行，/残忍轮番着残忍。(《仓西滩的虚幻一个接着一个》)。”诗人有着出离的愤怒和无比的绝望，而通常，在生命绝望的地方，便是生命转机的开始，诗人情思的天使便会再一次展开翅膀，在家乡的蓝天之下自由飞翔，为在现实里被毁灭的、被剥夺的继续歌唱，让光明重获生命，让黑暗继续被诅咒!

　　诗歌的高境是诗歌离开诗人去观照天下人的共同命运，因而，它语言的技术倒是次要，有了语言能力不一定能成为诗人，独立精神、丰富而敏感的情感、洞察力、深深地人文关怀才是诗人的特质。有了这些，诗人就会超越自我，来到高境。来到高境，诗歌就在那里放着，诗人走哪里，就能俯拾皆是。我们的诗人李正品在仓西的土地上捡拾了这么多诗篇，便是诗人已经立足生命的高境。仓西是一滴水，诗人李正品要通过她让人们见到阳光。

　　所以，不是现在的人不需要诗人、不喜欢诗歌，而是许多诗不能像《仓西仓西》这样客观地观照现实，更不能像诗人李正品这样准确地反映人的内心，也就不能引发共鸣，它们怎么能吸引读者呢?

　　因为思想与情感的丰满存在，因为有情有理、有美有善，因为空间的广阔与时间的绵远，《仓西仓西》至达高境，这高境岂是囿于一个小小村庄的诗人所能登临的?在高境的《仓西仓西》，因为属于真实的现在，也自然属于未来。

　　中国传统审美给“痴”以很高的位置，“痴心谁在风雅好?”是心怀悲悯的李正品这样的痴心痴情的诗人，仍在通过“风雅”“韵律”来立此存照，表达爱恨，用风雅的、节奏律动的诗歌来关注仓西这类千百个小村的命运，并进而关注这个民族的命运。

　　人生中，有一种幸福是与精彩的人在一起。李正品是精彩的，他把精彩的诗篇赐我一读，我深感幸福!谢谢诗人的老家仓西，谢谢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