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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适合写作

2019-10-12 作者:周瑟瑟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周瑟瑟新作快递。

周瑟瑟2019年新作之40

 

黑色绸缎一样的女人

 

一个黑色绸缎一样的女人

她包裹着黑色头巾

一袭黑色长裙

在天津站下车

她携带着自己的黑人男友

在站台上回头

她看见了我在看她

我在看她和她的男友

在一个遥远的国度

在天津

他们来这里恋爱

在我看来他们在恋爱

男友拉着她的手

抚摸她黑色绸缎的皮肤

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火车即将开走

我隔着车窗

看见她向我

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好像她在大声喊我

 

2019.10.03

 

 

夜宿快活林

 

夜里蒋门神来敲门

我拒绝了这个人

森林里有很多条路

哪一条通往官府

哪一条才能走出去

我就是武松

我的牙齿嘎嘎作响

我的刀藏在胸口

不要敲我的门

该死的蒋门神

 

2019.10.03

 

 

林中路

 

夜幕挂得很高

整座森林向上生长

我走在中间

两侧的树自动让出一条路

我要去快活林睡觉

我达到水上森林已是午夜时分

森林安静,只见树的一半身体

另外一半隐藏在黑暗里

没有人在森林中游走

我沿着林中路直走

前方有一个木屋

木屋里有一张床

我关紧门窗

林中路在我身后退出

我和整座森林一起爬上了床

 

2019.10.04

 

 

外星人一样的鸟

 

从后窗眺望水上森林

模糊不清的鸟水滴似的跳跃

森林太大了,仿佛从天而降

昨晚的睡眠有一种不真实感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了没有

水轻轻摇晃,森林站在水里

我躺在鸟的翅膀上

黎明即起,看不清外星人一样的鸟

似曾相识的鸟迎接一个陌生人

这是我第一次到水上森林

遇到的奇迹,今天我会去

熟悉它们外星人一样的脸

并准备和它们一起飞舞

 

2019.10.04

 

 

鸟鸣如推土机

 

鸟鸣如推土机

我无法判断是什么鸟

它的腹腔里安装了

一台轰隆隆的发动机

我站在阳台上感受它的颤抖

水上森林,树的迷宫

鸟在林中自由穿行

它飞过之后

新鲜的空气翻起

泥土气息更浓

鸟的舌头卷起一棵树

我紧跟在它后面

使劲吸着鼻子

 

2019.10.04

 

 

折断的树枝

 

折断的树枝裸露腥黄的伤口

父亲在进入晩年时不慎滑倒

一根腿骨咔嚓折断

直到父亲过世几年

我心里还保留骨折的疼痛

池杉的骨头

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它以折断倒伏的姿势

等候在这里

等我经过时

心里响起咔嚓的骨折声

 

2019.10.04

 

 

我要坐船

 

兄弟的儿子走过来说

叔叔我要坐船

他面对的是一群傻子

他一个个请求

叔叔我要坐船

我以为他要吃螃蟹

不,叔叔我要坐船

他面对是一群聋子

现场音响太响了

我们每个人都答非所问

一个智者来到人群

他问了一圈后

失望地离开

谁也不能满足他

坐船的请求

 

2019.10.04

 

 

耳鸣

 

我楼下的兄弟有耳鸣的癖好

他在梦里抱着幼小的孙子

孙子粉嫩的脸蛋

贴着我们这一代人粗糙的脸

水上森林是一座巨大的

耳鸣的声音加工厂

它持续发出大树的召唤

混合了鸟鸣和流水声

汇聚在我楼下兄弟的耳朵里

他享受水上森林的耳鸣

享受他孙子粉嫩的脸蛋

紧紧贴住我们这一代人粗糙的脸

 

2019.10.05(给占林兄)

 

 

光线奔涌

 

鸟站在光线上成为仙鹤

松针刺激了我的某根神经

水怪从水里冒出来

它看见了我

展开双臂模仿鸟

扑向光线奔涌之处

我站在光的阴影下

树缝间建起一座光线的殿堂

水怪湿漉漉向我走来

他说他是神

我无以反驳

 

2019.10.05

 

 

森林里的隐士

 

仙鹤仙鹤

森林里的隐士

干净清爽的白色衬衫

弯曲的脖颈是一种修养

它们感觉不到一丝饥饿

偶尔吃下光线

看不见它们的胃

腹部脂肪在飞行中燃烧

我远远跟踪它们

看它们静静交配

隐士的性爱热烈而缠绵

经过嬉戏

经过交颈亲吻

它们叠加如杂技演员

整个过程持续了三五分钟

对于我来说仿佛漫长的一天

 

2019.10.05

 

 

水里的挣扎

 

水呀水水水水

水呀水水呀水……

他被我推到水里

水淹没到他胸部

他双手拍打水面

一条发情的鱼张嘴呼喊

水呀水水水水

水呀水水呀水……

他求生的节奏被打乱

呼喊声在水上森林盘旋

我们站在岸上

没有一个人去救他

让他一个人在水里挣扎

挣扎太久

求救太久而无人下水相救之后

他自己爬上了岸

嘴里还在气喘吁吁地呼喊

水呀水水水水

水呀水水呀水……

 

2019.10.05

 

 

氧气

 

树木直插云霄

氧气有树的形状

氧气有树的沉默

我在树林里徘徊

寻找更多的氧气

想起母亲临终前

戴着氧气面罩的样子

她渴望氧气

她的呼吸微弱

在窒息中

坚持最后的生命

一棵树养活一个人

一个氧气面罩后

有一个挣扎的母亲

 

2019.10.05

 

 

荷叶池边

 

宝宝趴在年轻父亲肩头睡着了

她的奶瓶掉到了池水里

梦里她想得到一根孔雀羽毛

我坐在石椅上看鱼

鱼咬住了荷花根茎

池水撑起荷叶

荷叶已经苍老

墨绿色是生命最后的精华

有的叶子枯黄腐烂

死亡势不可挡

只有酣睡找到了父亲的肩头

 

2019.10.05

 

 

郑板桥

 

难得糊涂的人是清瘦的

一碟小菜三五尾枯鱼

喝酒写字

寂静的夜晚

我望见兴化的星星

它们饿得呱呱叫

竹林乱晃

竹林深处有人影

饥饿的人彻夜难眠

屁股在椅子上挪动

黎明时分

木板床上传来骨头

咔嚓咔嚓碾碎之声

 

2019.10.06

 

 

鸬鹚

 

穿黑衣的鸬鹚把头插入翅膀

它们的主人

一个穿蓝衣的男人

仰卧在木船上

森林幽深河道纵横

鸬鹚似睡非睡

它们守着自己的主人

那个人太累了他闭紧眼睛

云雾在他身上移动

我悄悄靠近

鸬鹚醒来张开翅膀

其中一只性情暴躁的鸬鹚

用翅膀扇了我一记沉闷的耳光

 

2019.10.06

 

 

芭蕉宣纸

 

院子里栽满了宣纸

翠绿的宣纸

鸟鸣的宣纸

在宽阔的芭蕉叶子上写字

写难得糊涂

写郑板桥

枯萎的宣纸

燃烧的宣纸

主人已经死了

芭蕉替他活着

我还惦记着来看他

 

2019.10.06

 

 

猫头鹰

 

小时候的记忆不要动

我让猫头鹰永远固定在枯枝间

人间漫长,乡村漆黑

一个忍者一个愤怒的长者

稳坐高处把我看透

我从树下经过

我顺着猫头鹰

尖刀似的目光走下去

从我家走到水上森林

一只只肥硕的猫头鹰

把我按在水中央

 

2019.10.07

 

 

孔雀

 

小朋友与女人亲吻孔雀羽毛

两只孔雀蹲在吊椅两端

一个年轻女孩为游客拍照

记录下你与孔雀在一起的那一瞬

一只孔雀满足了

人类对于动物的好奇心

另一只孔雀

遗忘了的亲人

它忧郁的眼神你曾经多么熟悉

现在你完全忘记了有过一个

这样好看的亲人

 

2019.10.07

 

 

水上森林

 

在郑板桥的故乡

发现一座水上森林

杉树浸泡在水里很多年了

有的弯成弧形

像性格怪异的人故意毁坏自己的身体

大多数树十年如一日奔向天空

天空是树无尽的出路

茫茫人世的清醒者

喝饱雨水的树根像巨大的肿瘤

在难得糊涂的故乡

森林超然物外

郑板桥弯下腰又猛地弹起

 

2019.10.07

 

 什么时候适合写作

 

星夜兼程的时候适合写作,坐5个小时的高铁,再坐2个小时的汽车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有一片水上森林,一路上看见不同的人时适合写作,我在天津看见一个黑人姑娘穿一身黑衣,她与她的黑人男友一起下火车时适合写作。还没达到目的地时适合写作。

坐在火车里适合写作,睡觉的睡觉,窃窃私语的环境下适合写作,看着流动的窗外风景时适合写作。但有人抓着你不断说话时无法写作,心里塞满了杂念时无法写作。

秋天适合写作,每一个季节都适合写作。只要你是一个想写作的人。

下半夜抵达水上森林,天上星星照着我们闯入幽深的森林,在水上森林寻找快活林酒店时适合停下来站在一棵树下写作,手机屏幕就是一张白纸,手指的笔快速滑动,三五行恰到好处,同伴们前呼后拥,黑暗中集体的行动如一首未知的诗,它存在但并没被发现,我事后才回忆起我们拖着行李箱走在木路上,疲惫中隐藏着对未知生活的兴奋,整座森林都睡着了,我看到树睡觉的样子,看不见水但水隐藏在树林中,像一首存在的诗。

进入木屋二楼,放下行李打开后窗,一股凉风吹起来时适合先坐在马桶上写作,第一首诗很重要。

 

夜宿快活林

 

夜里蒋门神来敲门

我拒绝了这个人

森林里有很多条路

哪一条通往官府

哪一条才能走出去

我就是武松

我的牙齿嘎嘎作响

我的刀藏在胸口

不要敲我的门

该死的蒋门神

 

2019.10.03

 

我觉得要写下蒋门神,他今夜一定会造访我的梦境,睡在兴化市李中镇乡间的水上森林,感觉施耐庵、郑板桥这些人曾经在同一个星夜下睡过,因为这是他们的家乡。

睡意全无,依在床头再写一首,此时已经是另一天了,昨天成了往事。写林中路再合适不过了,如果不写,脑子里接受到的信息就会被新一天覆盖。诗是瞬间的艺术,一眨眼诗就过去了,直觉就是诗,当直觉还留在你的脑子里时适合写作,过了一天半天哪怕半个小时,诗的印记就淡了,要费很大劲才能恢复一部分原初直觉。

 

林中路

 

夜幕挂得很高

整座森林向上生长

我走在中间

两侧的树自动让出一条路

我要去快活林睡觉

我达到水上森林已是午夜时分

森林安静,只见树的一半身体

另外一半隐藏在黑暗里

没有人在森林中游走

我沿着林中路直走

前方有一个木屋

木屋里有一张床

我关紧门窗

林中路在我身后退出

我和整座森林一起爬上了床

 

2019.10.04

 

爬上床上后什么都不知道了,人进入死亡一样的状态,等你醒来活跳乱跳开始新的生活,直觉又回到了脑子里。

不管我睡得多晚,我总是会早早醒来,尤其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不会错过早晨的直觉。打开阳台的门,我清晰地看见森林就立在我面前,我与树之间近距离的生活开始了,我与树混为一体时适合写作。

触景生情时适合写作。森林如众生,活着的另一群人,不要把树看成树,它们在呼吸,在吐纳,写作的好时辰不能错过了,遇到不同的人在一片森林里,人退居其次,森林与森林里的动物才是重点,我的眼睛捕捉着它们,我的直觉紧紧跟上,此时手指的笔要受累了。匆匆记下随时扑来的新鲜陌生的直觉。直觉是惟一值得信赖的原创,知识与二手经验,甚至阅读都有点多余,我的阅读更多是在找差异性,不要写别人写过的东西,我的直觉如果恰好与别人的直觉相遇,那就绕道而走,放弃它抛弃掉,不要写别人写过的直觉。

人多的地方最好绕道而走,这是我的经验。生活处处皆陷阱,不要踏进别人踏进的直觉里,不过大多数人不知道直觉为何物,白白浪费了直觉,他们的诗当然不会是直觉的艺术,二手经验是他们认为最可靠的经验,因为经过了他人的验证,复制成了他们写作通行的渠道。

创造性的生活被视为异端。我喜欢每一个异端,我尊重异端。在水上森林的日子,我顺着嘎嘎嘎的叫声寻找野鸭,它们隐藏在森林深处,我终究没有找到它们。这样也很好,没有见到它们就写它们的叫声。我觉得它们是水上森林的异端,它们的生活我不得而知。

孔雀,沉默的孔雀,先是在小桥边的一处热闹的集市上碰到它们,后来在桥下的木船上又碰到它们,它们捆住了脚,不能飞舞。它们是忧郁的孔雀,以异端的姿态与我们生活在同一片森林。

鸬鹚蹲在两条木船两侧,它们在另一条河里睡觉,主要是它们的主人在睡觉,我靠近它们时,它们醒过来,扇动翅膀,我退后几步为它们拍照。吃过晚饭返回快活林时再次经过它们身边,此时它们都入睡了,实际上我看不清它们的面孔,它们与黑夜融为一体,但我能感觉到它们就在船舷,它们是水上森林里的黑夜人,我所喜欢的异端。

诗是异端的产物。当我从午睡中被于老师电话叫醒:“你能否帮我找到姬国胜?”我起床往河边走,感觉姬国胜就在附近,果然他迎面与我相撞,他一个人背着包戴着一顶礼帽正在树林间徘徊,“老姬,他们正在找你。”他或许在找他的感觉,一会儿他要到水里去。

人们都在上了船,我把老姬扔给一帮人后径直上了桥,桥上挤满了当地的中学生。我翻过石桥,在荷池边一张石椅子上坐下,秋风吹拂,兴化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池塘里的荷叶墨绿,它们已经过了疯狂的时候,此时适合写作,另一边人声鼎沸,歌声喊声与笑声混杂着此起彼伏。我身边来了一个年轻的父亲,他肩头的孩子睡着了。

 

荷叶池边

 

宝宝趴在年轻父亲肩头睡着了

她的奶瓶掉到了池水里

梦里她想得到一根孔雀羽毛

我坐在石椅上看鱼

鱼咬住了荷花根茎

池水撑起荷叶

荷叶已经苍老

墨绿色是生命最后的精华

有的叶子枯黄腐烂

死亡势不可挡

只有酣睡找到了父亲的肩头

 

2019.10.05

 

诗的到来像这个小女孩,她并不知道我要写她,她梦中是否真的想得到一根孔雀羽毛,我听到她的父亲在电话里说:“你给宝宝要一根孔雀羽毛”。

  航拍飞猫在空中嗯嗯飞舞,坐了大半天突然听见姬国胜沙哑的声音:“水呀水水水水…水呀水水呀水……”持续的拍打水面的声音噼啪作响。我离开荷塘,到桥上看见老姬一个人站在水里,他宽阔的胸膛淹在水下,他像一条鱼在艰难呼喊。

姬国胜是一个声音艺术家,在北京我们交往有十多年了。他有一个低沉的树洞一样神秘的声音,他能发出异端的声音,有时像狂风吹过旷野,有时他就是一棵浑身上下颤抖的大树,他到过我们的《中国诗歌排行榜》国展发布会现场,他站在人群中制造出的声音让你仿佛通电了一样,那是一种声音的魔力。他突破了传统的诗歌朗诵而把诗歌变成他生命体验的一部分,从他发出诗的声音的那一刻,我感受到诗歌存在的另一种形态。他把诗拎起来然后甩在空气里,现在他置身于水里在创作水的声音。对于一个声音艺术家,姬国胜在那个下午给了我猛地一击,我看到他在水里挣扎的状态,想到一个人的声音撕破水面的快乐。姬国胜是快乐的,他痛苦的挣扎是他艺术的快乐,异端的快乐。

什么时候都可以写作,只要你想写,强烈地想写,如果不想写又要去硬写那是残忍的。在水上森林我想写,那就写吧,随你怎么反对与不屑。

直觉艺术是真实的艺术,是转瞬即逝的艺术,以我的经验,在写作时需要你刚刚有一个好的身体状态,否则无法写下去,身心统一是写作的最好状态。我相信我们大多时候无法做到身心统一,所以我所有的努力都奔着身心统一而来。

 

2019.10.07 北京树下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