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辞（长诗节选1-10）

1
“就连你的梦并非属于你”
就连我的皮肤
健壮的身体和精美的纹身
血液里相互撕咬，吞噬
以及死亡聚集的野兽
就连我的骨骼，脊梁
韧性十足的双脚
在跋涉，搏斗中
夕阳下更加悲壮的牺牲
还有那颗拳拳之心
那么小，还在滴血
成了缄默的石头和历史
容纳宇宙的风暴
就连从远到远的脚印
从深到深的凝望与思考
就连梦和影子
声音与大地上的殿宇
并非都属于我

2
“我常常模仿夜晚
只为学会如何披戴光明”
光明不是衣裳，是细碎的翅膀
只要展开，就能飞翔
就能触摸山川，河流和森林
触摸身体红润透亮的肌肤
花朵般绽放的毛孔
藏于骨血的最阴柔的情愫
光明是一匹烈焰中奔驰的马
从远古就追逐黄昏
追逐阁楼和村庄
翻腾在尘埃的光华里
盛开成桃花，泛出清冷的剑气
刺痛荣耀和孤独
却怎么都逃不出煌煌殿宇
宝座下的一束火花
那双无形的手

3
“时光道出了一切
除了时光自己”
我曾在奥古斯汗的时光里
隐于血液，挥舞刀剑
用牛筋制作的弓箭
射杀黑圧压扑来的部落男子
千年的月亮窥视了这一切
在一条河流边独坐独语
更远的村庄炊烟袅袅
男子远行，女子掩面作泣
波涛拒绝打开波涛的大门
守夜的孩子数着闪烁的燐火
从 1 到 99，总是数不清
我的那团燐火
远远地辉映千年之后的月亮

4
“去打开一首诗的脏腑
从中阅读世界的命运”
打开一扇木门
阅读皮绳和利斧的命运
绿盖头下一双眼睛的命运
打开一条河流
阅读波浪撞碎波浪的命运
浪尖上谋求生活的命运
打开一堵墙，一声叹息
打开女人的声音和喘息
打开村庄里的村庄
打开故事里的故事
世界就会变得透明清澈

5
“生命为死亡着装
死亡，脱下生命的衣裳”
似乎还可以这样理解：
诞生是为呼吸着装
蹒跚学步是为跋涉着装
呀呀学语是为歌唱着装
呼唤是为聚集着装
忧伤是为悲痛着装
憔悴是为思念着装
似乎还可以说：每一步
都在缩短一个人的光阴
每一天的黄昏都在演绎一场悲剧
还可以说：我在你的额纹里衰老
你在我的白发间回首
每一个人，每天都在脱着
不同的衣裳
最终脱掉肉体和骨头

6
“我们在这道影子里
只不过是一场幻梦”
只不过是把幻梦里的驼队
叙述得更神秘一些
传说中的泉水流淌得更清澈一些
歌谣唱得更悲凉一些
美人描绘得更动人一些
只不过是远古的陶罐出现了裂痕
图案中的舞女被拦腰斩断
不过是风在风中腐蚀
不过是石头在石头中龟裂
影子也在影子里佝偻
只不过是一场幻梦
一切终将在幻梦中坍塌

7
血管里流淌的不像马蹄的声音
不像电闪雷鸣，也不是咆哮
仿佛是一种呻吟
是隐隐约约的口弦
沙漠深处细碎的驼铃声
是风与风的撕咬
是俯身驼蹄印里的沙与沙的隐忍
把红色的牺牲变成夕阳之前
告诉自己：无论怎样的屈辱
卑贱，贫穷还是苦难
血，依旧是一脉高贵的河流
从心地中央
流遍身体的骨骼与肌肤
再难也得挺直脊梁！

8
“每一个黑夜
忧愁都在欢乐的床边点一盏灯
然后阅读爱的传记”
阅读黎明前星光滴下的泪水
悄然跃上花蕊草尖
阅读曙光喷射万道光芒
阴山脚下，阁楼依然泛潮
阅读刚刚起床的女子
黑发闪闪，散发情季的诱惑
阅读凭栏观河的眼神
仿佛在波浪之间
看到了木桨和划船的男子
阅读两只鸽子
房檐下，相互偎依倾诉衷肠
而心中起飞的白鸽子
它疲惫，盘旋，低低地嘶鸣
我是说，毎时每刻
世界都在阅读中隐身变幻
毎个人的阅读
也在时间的风暴中
越来越变得忧伤无比

9
“今天，太阳出家了
我见它身披雾的袈裟”
还见恍如梦幻的太阳
展开风的翅膀，尽情翱翔
还见山外有人独坐
一束一束数着光线
还见鹰从峭壁起飞
翅膀与翅膀间电闪雷呜
还见山川与河流
滴满血，滴满哀伤与愤怒
还见月亮就要睡觉
星星的衣衫轻薄清凉

10
将来猛兽出穴
将来鸟群蹁跹天宇
将来海滩堆满鲸鱼的骨骼
将来人类在大地上漫游
还有森林呼吸芬芳的花朵
大山深处苍鹰旋转
两只岩羊在峭壁攀山而行
它们与世界独处
它们的缄默简单纯净
一种眼神或者最简单的回首
就能传递欢乐和痛苦
我是说：生命的语言
都曾在至尊者的河流里
洗炼过九次，或者九十九次

注：诗中引号内的诗句引自阿多尼斯《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本诗共47节，这是第1-10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