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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滚与诗歌

2006-09-11 作者:洪烛 | 来源:中国诗歌网 | 阅读:
   我应该算是摇滚的票友,并且以这一身分为荣。我跟二十年的中国摇滚还是挺有缘的。早在武汉读大学时,作为所谓的校园诗人,我就天天在宿舍里放崔健的磁带了,觉得他的歌词挺带劲:看来摇滚与诗歌应该是亲戚。1989年春天,快

   我应该算是摇滚的票友,并且以这一身分为荣。我跟二十年的中国摇滚还是挺有缘的。早在武汉读大学时,作为所谓的校园诗人,我就天天在宿舍里放崔健的磁带了,觉得他的歌词挺带劲:看来摇滚与诗歌应该是亲戚。1989年春天,快毕业了,我四次投奔北京联系工作,接触到的各路文学青年,都不议论舒婷北岛与朦胧诗了,而改谈崔健与摇滚。记得是三月份,写小说的狗子和写诗的黄燎原,领我去东便门观象台看摇滚音乐会,人头攒动,好不热闹。我想不起共有哪几支乐队现场表演了,只觉得那些脑后长发系成一束的摇滚歌手(新时代的辫军?)绝对比诗人更像诗人――至少在忘我的程度上。沧桑的古城墙,年轻的摇滚歌手的脸,交相辉映,构成北京留给我的第一印象。我喜欢这座三教九流的大码头。黄燎原当时似乎就路各大乐队厮混得很熟了,一边给我介绍,一边不断地与别人打招呼。难怪他后来不当诗人改当音乐人了。
   现在想想,哥们也算最早的那一拨儿北漂。那段时间白天结交江湖好汉,晚上就去北师大伊沙、侯马、徐江、桑克等诗友的学生宿舍蹭床铺。和我一样“插班”北师大的,还有来自黑龙江的诗人中岛,以及伊沙的西安老乡张楚。伊沙他们一谈起崔健就激动,正在为摇滚推波助澜。又说张楚拎着把吉它就闯京城了,歌词写得好(伊沙最赞叹那句“一个长安人,走在长安街上”),将来在实力上可能跟老崔有一拼。张楚瘦削而灵活,一副喜欢逃课的外省高中生模样,腰带挂着单放机,穿一双拖泥带水的高帮皮鞋。在灯光昏暗的学生宿舍,一群校园诗人挤坐在一起,听摇滚小青年张楚自弹自唱他个人作词谱曲的歌谣,先是《西出阳关》、《欲望号街车》、《黄土地》,接着是刚刚被《词刊》登在头条的《失落城堡的居民》……伊沙告诉我,这些都是张楚的第一盒磁带《将、将、将》里的作品。他特意请张楚为我弹唱了《将、将、将》:“我吃自己的车,我吃自己的马,我吃自己的炮――我吃自己的心。将!将!将!”张楚那优秀的歌词乃至后来的成功,跟北师大那班诗人的影响与推举不无关系,譬如伊沙就撰写一系列文章为其鼓与呼。当然,那班诗人本身也成功了,陆续成为诗歌界乃至文学界的一方诸侯。
   夏天过后,伊沙他们大多毕业分配回各自省份,我在中国文联出版社找到工作。有一天门房告诉我:“有个剃光头的男孩找你,在你办公室等着呢。”我推开门:原来是失踪了几个月的张楚。他说前些日子四处漂泊(在北大和中戏都住过),终于在芳草地托人租到一间楼房,安顿下来后,就来看看我。
   由于徐江、桑克仍滞留在北师大,我和张楚,还有侯马,仍经常回老根据地探望。有一次聚会,张楚从木架双层床上提起帆布行囊,说要去西藏采风了(有音乐机构赞助了一万元钱)。归来已是白雪皑皑的冬天,张楚的农民式面庞被高原紫外线晒得黑黝黝的,兴高采烈地拉我们去师大咖啡馆喝啤酒,告诉我们他最大的收获是带回一首《藏红花》。他从牛仔裤的后兜掏出一张揉皱的纸片,上面潦草地涂写着文字与乐谱……
   几年之后,张楚火了。和台湾滚石公司签约,罗大佑等把他视为大陆摇滚界具将相之貌的独行侠。台湾魔岩公司出版的《中国火》《中国人世界的摇滚乐队精选》称他为“中国最寂寞的传说”。中央电视台及各地电视台反复播放张楚的KTV《姐姐》。接着又有被众人传唱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民》……
   在北师大听张楚弹唱他的《蚂蚁蚂蚁》,我写了一篇文章:《张楚,冬天的蚂蚁的方式》。策划《外省人在北京》丛书(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我亲自撰写一本《游牧北京》,其中回忆了与张楚及北师大那群诗人的交往。我们目睹并参予了中国摇滚一条小小支流的诞生。
   九十年代,我在《东方明星》等一系列报刊开有专栏,除了多次撰文描绘张楚,还发表了《崔健:周游列国的摇滚皇帝》,《唐朝乐队:秦时明月汉时关》、《王菲与窦唯》、《摇滚诗人:从崔健开始》……力图从诗人的角度来评价中国摇滚。这些文章,又收入我与伊沙、徐江合著的《明星脸谱――一部给明星“点穴”的酷评》一书(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
   江熙(江小鱼)是我八十年代并肩成长的诗歌兄弟。他从福建来闯北京,我们在《诗刊》王燕生处又碰上了。他密切地参予进中国摇滚的发展进程,成为崔健的经纪人,还策划了诸多有影响的摇滚活动。动物园对面城市民谣酒吧开业庆典、黄燎原不插电酒吧的摇滚演出,黑豹等乐队在王府井大酒店的摇滚音乐会,都是江熙出面邀约我前去的。他觉得诗人都应该对摇滚有兴趣。
   上世纪末,我在《粤海风》发表一篇《摇滚与诗歌》,谈到作为文学中的纯文学的现代派诗歌,以及作为艺术中的前卫艺术的摇滚音乐,事实上走的都是一条“有中国特色的道路”:一条激进的路线,靠声势与煽动性感召狂热的读者或听众。但既然有发烧,也就有退烧。它们是一对患难的情侣。王朔称“崔健是中国最伟大的行吟诗人”,是崔健把诗歌精神注入摇滚领域,还是以摇滚的鞭子抽打着放慢了脚步的诗神?总之他就是摇滚与诗歌的混血儿。他受过诗歌影响,又反过来影响更多的诗人。连被我视为摇滚诗人的伊沙都承认:“在我成为诗人的进程中,崔健的歌词对我的影响甚至超过了北岛的诗。崔健其实是中国最棒的诗人,看他的歌词我们这些专门弄诗的都该感到脸红!将来真正的诗歌史,肯定有崔健一章……”伊沙创作受到两大影响,其一是美国嚎叫派诗人金斯伯格,其二是以崔健的代表的中国摇滚音乐。同样,摇滚也是一种嚎叫,一种配乐的嚎叫――或者说,是人与乐器的共同嚎叫。崔健的成名作《一无所有》,就是一声无产阶级的嚎叫,使周围的听众(包括诗人们)的血一点点热起来。不管是摇滚抑或诗歌,都应该是一门热血的艺术。诗人用语言嚎叫,摇滚人用音乐嚎叫――究竟谁才是他们嚎叫的对象呢?伊沙的代表作是《饿死诗人》:“饿死他们,这些狗日的诗人。首先饿死我,一个用蓝墨水污染大地的艺术杂种。”矛头直指诗人群体,其实也等于直指自身。可见这些大嗓门的青年,乐此不疲地在对自己嚎叫呢――其结果却感染了别人。我为自己鼓与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