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与困感

　　历史和现实，在未来眼里终将归于陈腐。

　　面对喧嚣的人群，每天日起日落的自然景观，面对夜晚那些并无多大新意的梦，我总在想:为什么要写，写什么，我们还将怎样写?在我们经常忽视万物起源和终结的循环时刻，在茫茫宇宙间，由历史诉说的人类的寓言，今天不知疲倦地所要告诉人们的，是否仍是一种残酷的天真，一种浪漫得丧失了视觉的无奈? 当我可怜的理性，再度面对仿佛企望着艺术来装饰的零碎时代，一切妄想赋予这时代灵魂的修辞，顿然觉得紧张和愈发迷惘。

　　我们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究竟是什么又唤起了我们曾经乏味的激情。身边和遥远的景象，如此具体而冷漠; 所有智慧的化身，正用一种异化的疯狂，深沉鼓吹着各自占有的位置和沿途经历的桎梏，眼前虚弱的现实，虽然汇集着众多传统及与传统同步而行的精美的现代形式，但抑或由于社会的模糊容纳，一切影响，又很难将早已坠人消遣行程的大众引向高贵，

　　任何一个时代是看不到它自身的死亡的，正像一座桥梁，不会在你漫步时突然出现断裂。谎言的境界，有时同样可以洋溢出雄辩的高度。我们长期就这样颇为自在地处于一种客观死亡的缩影里，也根本想象不到这就叫死亡。我们被某种不可名状的永恒之力瓦解着，被一些颇有比例的衰落侵蚀或更替着，当我们偶尔想起似乎能用哲学之类的对话，控制和弥补一下生命的妥协时，人类总体势将崩溃的悲壮，却一次次打击着我们的信仰，打击着我们仿佛已在神话里找到的那些所谓能屹立于不朽的意义。

　　谁制造了我们，谁又是我们能够真正一睹风采的上帝;我们生存的目的，究竟是为了完成什么;文明的圣举，当真就是天使们赋予人类的终极标准?而所有这些极端思想的作用，在过去和未来的延伸中，为我们千百代渴望教育的心理，究竟构成了什么，今天我们即便在经典大师的精辟认识里，依然觉得那些对本质的种种访问，多半还是种虚幻的穿透，一种人格耸立的隐喻，和一种只是无限堆积观念的孤独的进步。

　　当然，美好是有的，那就是:整个人类社会，因了真理这一抽象之柱没遭万劫战争的彻底毁坏，正义，已日益逼近特权;诸多变种的神秘，在我们逐渐征服物质的同时，已慢慢消融了骗局的张力。我们从思考中获得了高尚，从领悟中恢复了尊严;理智的良知，现在还懂得要求我们，继续为一些未知的空间，充分准备出更多的迎接黑暗的勇气和忠实。

　　也许大家都注意到了当下及现时精神的麻痹状况，也许你们当中极少部分人，已开始以末日的名义，用灵性的预见为了一个整体的完美，独自在同时间挑战，在未来的距离间默默用语言这一古老的发音符号，解释着自身所能意识到的另一种真实的世界。他们摒弃了已往种种的字谜改革，摒弃了肉体危机和繁琐的价值学说，毫不畏惧地正将存在看作是一种消亡，并在一切消亡的微观层面上，缔造起令世界的品格不再遭受怀疑的简洁的语汇。是的，艺术永远会像自由一样健康地生存下去，即使所有的道路，某一天突然失去追随的核心，对立的信念最终会出现旷古的寂静，人类依然会从创伤这面镜子上，欣慰地看到成长的光彩，以及这么久仍没被黑暗省略和结束掉的诗歌。

　　因此，我们的使命，不光只是希望政治、经济、法律有一天都能友善的会合，都能在伦理的途径，为一些不幸的周期展示出平等的力量。重要的还有，我们要在一个享乐主义日趋流行的年代，让那些玩弄诞生的人们，有机会接触到一种思想的顶峰，一种足以覆盖他们盲目的人类为之不懈努力的深刻的幻想。如果，所有热爱具体的人们，在有限的生命运动中，连这样一根衡量命运的杠杆都不需要，且甘愿于社会不息的噪音中，继承那些由平庸罗列的生存蓝图，那么他们自是不配拥有任何坚固的终极归宿，也更不可能在众多面具的遗产里，找到衔接着万物生生不息的精神目标。

　　事实上，困惑是没有丝毫定义的。凡人不过是总想以困感来掩盖生活内容的贫乏，放弃抗争，进而躲进错误的幸福里，用散文式的批评暗暗调和自身的沉浮，在与社会的分歧中，私下作一些自慰方式的系列变形。倘若我们人类神圣的诗歌，不自觉地参与到这种缺乏回答的忍受中去，无疑将会使真理和道德停顿，会使人的行为，陆续沦入跟动物相符的故事之中。

　　拥抱怀疑，有时也就使我们拥抱了一个开端，而战胜怀疑，则是需要更多真正的诗人付出毕生的耐力，及对文明具有揭示性的理解的。尽管未来可能就在瞬间闪现，主导我们灵魂的神，在对尘世作没有任何先兆的观察后，早已放弃了人类。

　　前进、后退、迂回，总能到达

　　要去的地方

　　伟大的帕斯依然这样告诫我们。

　　1997.2.7稿于广东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