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组诗）

 

三月
 
三月的小雨
越下，大地越筋道
越有回家的感觉
清晨里的小雨
午后的小雨
越下，山谷越清新
鞑子香开了、暴马子花开了
山百合也跃跃欲试的样子
炊烟袅袅的叶脉光着脚
一路攀升
 
我在呼伦贝尔
跪在敖包前
找回斯琴格日勒
背我的记忆
 
三月是一块石头
马蹄窝里长出来的
三千里都有牧羊人的
鞭子、口哨声
 
 
五月
 
无名的小花
寿命更长
活在石头缝上
躲在一隅
五月，最敢挺身而出的
就是葛根塔拉、希伯花、白泥井
这些没名没分的小精灵
 
五月，穷人的日子
像一碗稀粥，一块奶酪
半碗奶茶，也像一碗手擀面
稀饭氤氲着，手擀面挑起来
苦日子夜下哭过
一针一线，就会抻长
 
我在这一个五月里
一个鲤鱼打挺，钻进
西辽河、额尔古纳河、羊肠河
女人站在岸上，一挥手
我就钻回蒙古包
那一个温暖的小被窝
 
 
七月
 
秋沙鸭飞回来
锡林郭勒大草原
上百个海子，睁开
上百只眼睛
 
一行勒勒车的辄印儿
丈量着海誓山盟，也丈量着
巴特尔、黑骏马、阿爸
归来的迷途
 
七月的阳光
搓红了额吉的后背
塔娜的前胸，我紧紧地靠着
阳光烤不到的地方
一直是乳白
 
水鸟在海子的深处
岸边的剔下的羽毛儿
是留给我冬天的泛白的记忆
最廉价的相思
 
 
九月
 
沉甸甸的九月
像一个蹒跚的女人
听不得满山遍野的噪声
 
葵花林依旧有
偷情的影子
野百合、红狐狸、紫蒲棒
徘徊的地方，秋天
袒胸露乳
 
一条脐带剪断
呱呱坠地的是泪和呐喊
父亲一辈子喜欢远山近水
更喜欢玩泥、玩土、树上、树下
读百家姓、读庄农杂字的孩子
 
 
冬月
 
每一片雪花
都是素心的小棉袄
都被一个女人
纺成一根线
 
每一片雪花
都供养着一个人
烛光里的、荷叶上打坐的
都是我喜欢的雪花
 
发炎的城市，又再发炎
每一次心冠病毒都是来自境外
封城为何要等到大雪覆盖的时候
这一个冬月，干咳已久
 
夜如白昼
憋闷的胸腔、眼睛
总有灼痛感
 
我站在一个
年轻的墓碑旁
默默地读他的名字
——李文亮
 
 
腊月
 
不是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嫌贫爱富的年代已经过去
租地户、耪青的、扛长工、打短工的
都在腊月十五后
挤在一列列绿皮子火车的过道上
“哏嘎啊”返乡
 
坟前的孝子久立不离
泥土里的父亲、母亲、老祖宗
不知道听到了吗，你与我的忏悔
一个异乡人，脚上的泥土
比三叔、四大爷
七大姑、八大姨还亲
 
腊月，一根肠子的牵挂
云彩一样飘着，风筝一样
终于在小年前后这几天落下来
腊月里供着的，十字路口烧着的
不但是谢罪、也有感恩
（2020年10月18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