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十五首）

《洗澡》
 
寓于规则、律令
作茧、划圈甚至禁足
两手空空的我，唯剩不停地洗濯
蓬头哗哗流出的时间，我把挣扎洗了又洗
干渴的味觉如此寡淡，遮蔽空洞的发声
洗不成慧眼了
如同饮尽这千杯酒
亦白白只识酒浓，却仍不识这人间的险恶 ​​​

 
《骨灰盒》
 
对于一朵垂暮之年的花
最好的礼物不是吹干水分
留住渗白的颜色
 
或许 重新回到泥土
在厚厚的光阴里感受温暖
是最好的结局
 
看得见摸得着的归宿
藏身于忌讳的角落
精致的妆容等待沙漏沉淀酸楚
让每一次遇见都是对活着的一次礼赞
 
肉身最终化为乌有
齑粉被当作重生的密码
保存着有些花儿鲜艳的理由
 
无耻被颓废葬在风中
一朵花凋谢了
又一朵花重新活在泥土里

 
《飞蛾》
 
顶着绷带顶着鳄鱼的唇齿
顶着伸缩的枪管，横飞的流弹
绑扎好开始融化的冰淇淋
各色的药片以及刺猬一样尖锐的毛熊
 
带上明亮的眼眸，花儿一样美丽的容颜
抓紧这稍纵即逝的羽翅
煽动漫天的飞雪
 
道阻且长，路途漫漫
有风暴也来，有深渊也来
狂奔向你。为一点点的光亮
一堆熊熊燃烧的柴禾
一丝丝温暖的火焰
为赴一场悄无声息的逝去

 
《防腐木》
 
活着要有活着的样子
被做成一座小小的桥
万千双脚踏过的尸骨，已喊不出疼痛
 
一株小草就在身边，开着淡紫色的花儿
风儿吹过来，颤颤悠悠的絮语
为一个离去的人哀悼
 
今天尸身不腐
却永远做不回一棵开枝散叶的树

 
《斧柄》
 
一棵树的少年时代
木质的坚硬正好夭折于
无关紧要的铁
 
如今一把斧子
在骨骼上装饰花纹
持斧者将逝者的尸骨
举过头顶
 
树木前赴后继的命运
无论隐藏多少硬伤
都会被自己磨得锋利无比的欲望
砍伐放到焚烧和埋葬

 
《水里的人》
 
命运像一条长河，人总是在水里挣扎
众生皆有梦，化身为鱼。
 
真正的鱼在水里静观，人无助扑腾。
曾经如此强大。可以轻易改变一条鱼，乃至一群鱼的命运。
 
流水汤汤，苍茫无边。
无暇顾及岸上人的评判，更不敢再轻视
水中一族的嘲笑。
继续不停地游，向一条鱼膜拜，
抓紧前世的岸。人想上来，鱼想下去。
 
水里的人，幡然醒悟
无论是谁，都改变不了一条河的流向

 
《富贵竹》
 
一捆抱在一起的尸身
削足断腕的表情，困于盂钵的质地
 
木然阵列悄无声息地吸吮
水的清白或污浊的空气
然后，头上冒起青烟
无数个虔诚在垂首
支支整齐划一，默默无声
 
那烧向天宇的绿烟
难道就是祈祷富贵的信号？

 
《寒蝉》
 
自己害怕阴霾，闭口不言
湮灭发声功能的你
上苍也不知道，谁是金嗓子
 
寒风的偏执，让一只鸟入戏太深
蒙住眼睛的臆想症
竟婴孩般陶醉
 
懒得招惹你
虚无的绝色会让人们失魂落魄

 
《饮茶偶拾》
 
滚烫会激活不一样的情怀
一些在上升，飘渺若仙
更多的在下坠
矜持得像堆积的命运
世界终将模糊不清，到底一片混沌
 
或许顷刻有阵香气扑鼻
或许一直淡若寡味
滋润让干涸的河床生机重现
续约的水流倒淌，翻卷愈加湍急
 
黎明到来之前，清和景明
眼中的风景渐渐清晰
一切已到终点的时候
没有什么会不被舍弃

 
《午后》
 
鲜艳的花朵
在风中以不同方位的美展示空寂
 
那不是女子
也不是凹凸不平的春天
我隐约看见一片丰腴的土地
 
竭尽所有的力气闪耀光芒
光彩熠熠蔓延
在人间，有一片片流动的云烟
 
心潮澎湃
雨又一次落在若有所思的指尖
凉意已然全无
 
日子路过这阴郁的午后
似乎会一天比一天好
我想，我也会

 
《与己书》
 
趁还有力气写下文字
我要赶快学会明辨和祭奠
 
面对每一枚悄悄变黄的叶子
充满感激
不必等待忠告枯槁
让披满雪花的记忆重回起点
 
如果或已看透原路折返
昭华已逝的你
是不是想和我再见上一面
然后 鄙视我
已经不再固执地钟情春天

 
《夜的恐惧》
 
黄昏的物事跌入一壶漏洞百出的酒
沥干萎缩，悄无声息
光阴在返家的蚁背上渐渐流逝
 
远处理应有座山
被黑夜和迷雾藏起来的坚韧
深不可测的黑成内心惶恐的独白
看不清的虚实愈加恐惧
 
克制陈旧信仰的倒影
天空暗到一定程度
星辰就会熠熠生辉
唯有向前，就算陷入迷雾
去黑夜的怀里取出骨头，取出鲜血
 
人，最不怕的就是黑夜
在黑暗里才能看清一切
每次迷茫的深邃，都会有颗星星照亮
只是，你要睁开眼，才能看得见

 
《日子在每只壶里活着》
 
其实，壶里的乾坤
就运行在品茗人的心里
每个人的内心
都装满几乎相似的生活
 
淡如水流，不断汇聚
一片茶叶紧挨着另一片飘荡
如水般的流逝，然后一续再续
包括味道乐趣以及性格
甚至包括质感的前缘
 
多年以后，人们记起
曾经有一排精巧的瓷器
整齐地坐在老式茶馆的柜台上
在靠窗的那张八仙桌旁
指点江山，品评天下
看楼下挑担卖茶的那些农人
行色匆匆

 
《练习课》
 
注定不仅仅是一个场景的反复
敛神静气坚持，时光会一直活着
纠错或排解误判更迭涌现
久练功自纯
 
风刻意一遍遍，掠过蝴蝶的翅膀
被同一种方式卷起的雪花，没有怨言
浩大的沙尘暂时看不见
在海边，人们称呼啸席卷者为飓风
 
偌大的世界。在到达大海之前
一条小溪正不厌其烦地
重复着，淹没的风格

 
《人间说》
 
如果可以简单到以吃土为生
我一定选个朴素的地方
不怕生活多么坚硬
 
活着，像一棵挺拔干净的树
我要堂堂正正掰开命运的罅隙
以磐石之固，学泉水的清白
尚俭戒奢刻苦修炼
 
趁着力气，我要啃出来个大坑
刚好能埋下自己
刚好能盛得下这喧嚣的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