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成:祁家川诗歌笔记

 
 
   张其寨，母亲的村庄
 
磨河里的水早已干枯
磨坊上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草
那盘记忆中疯狂飞转的磨盘
在叹息中抚摸着满身的苔藓
 
我想起三月里的杏花
就那样落遍了遥远的山洼
我想起五月里的庄稼
在长高鸟的啼叫中拔节生长
 
贫瘠的山梁上
牧羊的表兄把唢呐吹得疯响
月夜的柳阴里
外婆常常说起比她还老的童话
 
秋风吹过村庄
漫山遍野都是麦子熟了的味道
躺在温暖的麦草垛上
孩子们数着天上的星星月亮

北风吹来一地大雪
冰河上洒落着玩伴的笑声
在正月迎春的社火里
老舅把牛皮鼓敲得山响
 
这个祁家川沟口上的小村
是我慈爱的母亲出生的地方
这里的每一条山梁河谷
都留下我童年的快乐时光
 
外婆的坟堆上长满了青草
姨娘的墓地上矗起了石碑
妇女们在村巷口晒着太阳
兄弟姐妹们纷纷远走他乡

四周的大山依然沉默
河里的石头仍旧不语
年过半百的我站在阳光下
滴落的泪珠打湿了沧桑的脸颊
 
   骆驼堡
 
驼铃声渐渐远去
沙石路蜿蜒地通向山外
 
这是洋芋花摇铃的季节
淡蓝的忧郁在血管中流淌
被油菜花染亮的眼睛里
激荡的情绪在骨骼中鼓胀
 
河流绕村而去
大风掠过树梢
羊群嘴嚼青草
白云读着天空
 
是谁家的女子亮一声歌喉
一川的树叶都竖起了耳朵
这熟稔而幽怨的山谣
是在思念城市脚手架上的情郎吗
 
此时，炊烟四起的村庄
在余晖里是这样的安详
一扇扇木门被轻轻推开
男人们从劳作的土地上归来
 
一双石狮历经百年风雨
聆听车辆穿村而过，汽笛悠扬
 
 
 
   冰岭山记
 
经幡飘处
药泉汩汩流淌
这是冰岭举起一个神钵
天赐甘露滋润万众民生
 
传说固然美丽
但谁也没见过仙人的身影
唯有这土地深处的精血
一流千年，护佑大山的子孙
 
你来自神奇的康巴雪域
我来自诱惑的香格里拉
他来自迷幻的阿坝山地
齐聚山岭之上，共享几眼神泉
 
晨饮高天的霞光
我们是太阳的儿子
夜品苍穹的月色
我们是月亮的女儿
 
一个大山深处的村庄
演绎着马背民族的风流传奇
 
   高 羌
 
七彩雕花的门楼上
风铃摇醒了一段光阴
 
山湾里大地一片黄金
村庄里弥漫着麦熟的清香
那一垄垄的洋芋地蓬勃生长
淡紫色的花朵纵情绽放

翻开岁月斑驳的史册
家谱上掠过了刀光剑影
那些在农田里劳作的庄稼汉们
古铜色的脸庞荡漾着大漠的风采
 
厮杀声渐渐远去
祖先们在这里跃身下马
蒙古高原的骑士放下弯刀
在炉膛前打制成一柄柄铁镰
 
记忆依然是风高草长
睡梦中却已经是遍地麦黄
唯有祖坟旁面目狰狞的神兽
叙述着成吉思汗子孙们的荣光
 
高羌，高羌
蒙古汉子吼着河湟民谣
那哀伤悠远的曲调
让听着的人们泪花花流淌
 
   在湾子山梁上
 
大豆的秆秆儿盖楼房
尕妹子，我你的楼房上过了
牧羊姑娘挥动着响鞭
羊群啃食着青草低头无语
 
山里的风吹过村庄
吹乱了姑娘颤抖的心房
她赶着羊儿走过山坡
没有一朵云彩为她遮凉
 
花檎的脸蛋儿好模样
尕妹子，我你的热炕睡了
牧马少年吹一杆横笛
抬头望着天边燃烧的流云

河里的水流过村前
拍打着冰冷的石头
它们是我山里的父老兄弟
千百年沉默却互相温暖
 
湾子村的山梁上
一丛丛紫云英悄然怒放
尽享一滴雨水
分享一缕阳光
 
   寺台记事
 
自从清溪畔浣衣的少女
沿着弯道走出山外
河岸上雀跃着的鸟儿们
从此便悄无声息
 
垭豁口的峨堡上
风马旗晴空下猎猎招展
红崖山腰的古寺
洞窟里依然香火正旺
 
忘不了秋后的打麦场上
你躺在麦垛上仰望星空
还记着正月的社火队里
你踩着鼓点追赶春天的太阳

是谁在村巷里种遍金菊
是谁在院墙下栽满秋葵
一阵阵锣鼓声激荡而至
皮影戏的旋律让庄稼汉如痴如醉
 
山坳里的寺台
那个花开花落的村庄
山下苔藓斑驳的庄廓院里
住着我高头大马迎娶的新娘

原载于《青海湖》2019年9月青海诗人作品联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