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鹰诗社诗歌精选

李万盛诗三首

过眉湖
 
冬天的风的骨骼熄灭成灰
潮湿僵硬成时针，畏惧冒险往前
 
封缄棺椁的不再是那一把好时光
更不是，这死亡已丧失进食能力
 
他们早就没有饥饿。像这湖水一般
能修整粮食重量，密度与水相等
相逢便成平面，足够丈量土堆的高度
 
隔岸的鱼儿像隔夜的梦，是两个世界
游走失散后，寻找的情景重现
 
而这芦苇——生命的权威，吊销昨夜
赶路人的速度，预谋来年的茂密
给春天一片藏身之处
 
我们栖身陆地成舟，总是误闯已故思念
眉湖，你这修成堰塞体的道路。彼此两岸
 
走过去的人呐，也在怀疑他们是否曾经路过
 
读三国史
 
多少年后我还是惊讶
你躺得这么僵硬
却不因为似曾相识缩手的感觉
而抗拒千军万马自成一个人
我只好重塑皮脂弹性
成天读史
 
据说我表哥他喜欢养鸟
却难摆脱背负冷眼，它刻意
它会倒立，所以成就飞翔
翻身既成艺术
每次和他彻夜长谈，艺术
辗转难眠所以又不停翻身
 
口口相传悄让车马停顿
他走路的样子很逼真
小心翼翼
躲避笔尖似箭矢洞穿内心
我表哥从不喝醉抖落毕生经历
 
只有那么一瞬间
他惊现于两个字之间，默叹
一丝烛火修长古战场的腰
                
 
大表哥
 
你应答我的声音唰啦啦，吃了两碗面
上楼前别指着枝头，像我一个劲儿给你点头
好了，今天姑妈交代给我的任务完成了
就是使你警惕悄长的路那些躬身的坡
背着风滋生的苔藓是青菜路过你的舌呐
怪不得你总是胡言乱语还原当时你有多么危险
你蒙过头的被子与气温格格不入
回家后你还吃两碗米饭，为了取暖吧？
今天的新闻重播昨天那些破事
唯独你喜欢把头伸进去，看清主持人那念叨的嘴
你找到与你相似的舌苔——那是一片荒原
干燥得连语言都是如此苍白
但在那里，长出了粮食
 
江境时两首

出蜀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唐]李白《蜀道难》）
 
1
 
听闻你黑发里有水奔跑，山中走动的象数
比这更重；我看见
鹿角印在你发光的胸部，因奔跑变红。
黑昼中，你手臂被擦出的鸟道
流有淡蓝的树，
我发现一场徙动在月的褪影里。
 
 
2
 
闪电开始消耗你的外衣，当你呼吸晦暗如泥，
谷底的冰冷被你抛弃，你的钻山术日益娴熟。
林巅飞鱼反问盲玉，
雨中的滚石，隐匿到何处。
 
 
3
 
怎么就不走了？坐假过山车，交易塑料的猿泣。
弦断于两声，一斤重的悬崖；你的性欲
被秋风弹唱，秋风接住你的脚印。
怎么就不走了？我看见两对狗朝一扇树发情。
 
 
4
 
桑，你登上高楼之刻月正好摔跤，
我镜中观猴捞月尚不成熟，
出蜀也就罢了。此事休提！
安心待在井下吧，你我双目已黑。
摸不着东兮，照不到北椅。
 
 
5
 
客人从外面来，剥开衣物落座，
我不解你紧握她叶脉为何？
你我血早被它染黑，断臂立起高空中
吸水的悬崖；秋刀扫月，
你移花接木的本领好啊，大气布满冥晦的隧道。
我听见她在你身体里走，雨露
闪亮的乳房在晨梦边缘奔跑。
 
 
6
 
明月之刀照透你的肋骨，
穿山甲修行抱禅术，暗求自保；
百孔见大象，胡乱踩踏，
未讲先后顺序；昨天的树痕中
藏今日的箭气，灌木丛生鸟道秋绳。
 
 
7
 
据说你建得忘月楼，取影人暗骨为梁作木，
听山荒于一秋，脚的几厘米。
滚石的面具在象井来回闪动，你变红的秋风呢？
你变红的秋风，似夜空横立。
 
 
8
 
月上桑，月上桑，泥人早还乡。
我手捧两培土，猴影心系，一块漂移的鹿植树。
在镜中，暗水在井中挪动玉星。
可学得登楼之法，后羿，你绳中藏有青铜器。
 
 
9
 
黑色鼎压住我双身，夜盲；
山中象数拉断弓羽，耳朵糟糕得很。
 
雄狮的玉影
 
它带脚的纽扣，浅蓝色裂开的
圆形
重叠起来，按住她淡黄色水陆上飘移的
树；从上而下望去后是朱褐色洞穴
正涌进回声，
青瓷丝带紧握我待迩的双手；
 
午夜，
有一丛电影鸢穿过罗城门，碧月回荡天空的缝隙。
 
赵浩诗两首

K131
 
又一次离开郑州，送行的雨
简练、迅猛。三年来，
我的身体，只留下
两个地理名词的
相互磨损。新安，瘦成了
地图上的一粒光斑。我告诉朋友
昨晚我梦到一处流动的森林，
我没有抓紧它
回忆就喜剧性地朝我倾斜
我像一小块安静燃烧的封闭陆地
我渴望被某个人从外部打开
然后，将乌云远远地甩在身后
玉米地和山丘狡猾地隐退，陷入
落日的素描
“没有人能在狭小的善意里漫不经心”
请及时交给我
造雪工具和早起的秘诀。
在这之前，
火车很晚才抵达洛阳
月亮很薄
我看不见我自己
 
蝴蝶飞行器
 
雾霾散开的时候，我们绕着莲湖散步，像
水果刀旋转着。并进入一颗梨的内部。我
忘记了，你向我炫耀过的两只虎牙 。或者
我当时在提防你舌头上高温的修辞。远
处的钟楼，就是这样被化掉的。
 
时间犹如一条松散的金鱼，只在水面露出
抛光的脊背，禁止垂钓的警示牌被晒的有
些旧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凭借
一兆赫的想象驾驶树叶发动机，轰鸣声如
一群散开的浮游生物。
 
我命令自己按照你的方式去爱。比如，在
阴雨天，用肥胖的神经末梢
筛选不规则、不扩散的花粉。
 
颜军的诗

他者
 
你没有马的眼睛因此
不知道雪落下来
 
你没有狗的眼睛因此
不知道雪停
 
你没有人的眼睛因此
你听到雪
施暴者的雪
把树木染成红色
 
你没有我的眼睛因此
镜子裂成花瓣
雪穿过冬天时树上的果子纷纷凋零
 
局部36：海洋
 
没见过大海的人
从风中闻到了海的味道
多年后，他终于
下定决心要被海水淹死
可每次出发都被门前的小溪拦回来
他一生都没有见过海
他太可怜了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
把字典上的小溪改成大海呢
 
有没有不动的鸟
 
有没有不动的鸟
有 死鸟
否则都动
把自己晃得晕头转向 不会飞
昨天，我死死地盯着一只麻雀
它营养不良，瘦的
像它身上掉下来的一根毛
几次喊它都不会飞
估计它以为是我在喊空气
它晃得特别厉害，把我都催眠了
我足足盯了它一小时
只是想看它会不会停一秒
后来，它飞了
我松了口气
 
一匹马走进酒吧
 
今天早晨
一匹马走进酒吧
它想要喝酒
它有白色的花纹
因此我怀疑它是一匹斑马
但也不一定
马的品种和相貌
很多
就像人的品种和相貌
也很多
总之给它一杯酒吧
可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能用的杯子
它的马嘴太大了
于是他很失望地叫了一声
出门
驮着它的主人和行李走了
我很遗憾没有让它喝一杯
 
一辆乌托邦在雨中
 
在下雨，哪儿都在下雨
花一块钱
去看看哪里没有下雨
没下雨的地方应该下雨
下雨的地方
就不应该下雨了
 
金启明的诗

野兔
 
我遇到我的野兔了吗？
在海滨孤岬，在感官之巴黎
 
十八年之后又过了三年
我也想在一个山中小木屋
与山林防火瞭望员一道，在森林
大火内遇到酿酒人，在火光
映红的溪水中
酩酊大醉，望见
 
修禅者手捧神圣野兔
走向，日本山寺
 
 
闫纯旭诗两首

大观
 
我站在阁楼上，倚栏眺望
雨在脸上，我记起死
 
(有刺客翻墙而去
留下他血红的影子)
 
在这孤独的房间里，她这样
评判死去的丈夫：
 
“汝照片或许有用......”
是有用还是无用呢？断断续续的句子像风铃
 
时间也变成一些别的什么弥散在房间里。
这些阳光开始为她封穴
 
角斗场？脑海中黑乎乎的
灯笼有盛开的古意。
 
一个身影忍不住跑到空旷的路中释放自己
那时天还没有亮。那些东西让她失眠
 
我记起，一个冒雨的早晨，窗帘后面
她昏睡。窗外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种三十亩
田，不需要动用一只猫的柔术
 
但天未亮，鸡蛋已剥好
一声清脆的秦腔从灰色窗外传来
 
口技
 
那天他进京专为听口技。
天气冷了，城边聚集了一些唱豫剧的人，不可辨男女
他一一路过他们，像一个时代鉴别者
 
进了门，屏风后风声鹤唳，有口技者
只衔一扇一尺。坐在后面的是屈原本人吗？
(那些晦暗的，黑咕隆咚的人们！)
他心中暗叫：“来了！”
 
然而只是轻轻的，
屏风后荷花旁，鲤鱼在缸中闪耀，有裸体
卑躬屈膝，背身而卧。臀部丰腴，这美一定是隐喻
 
他沉浸。突然看到
正因为胆小，有人从西边而来飞檐走壁
高呼“火起”
 
地面断裂出一条鲨鱼的口？还是
众人因幻象而导致的失语？
虚空紧抓着看客，他们皆梦呓
 
只见口技者抚尺一下，余音消散
阳光已逝，树顶的叶子发蓝，而这屋中已完成招魂
 
陈彦琳的诗

森林学
 
隐忍满腔雀跃
痒，却不止
我偏爱
空旷的松木击打
出的颜料味
 
那时除了夜风只有我们
你闭上眼
有花朵，从嘴唇
和耳朵里蔓出
 
歌声透明的：
为妄想抹上流动的金粉
它就发芽
 
周金飞的诗

西出阳关
 
乌云在天上的墓碑间穿梭
坟烟流散，朔风正紧
你把自己刻在铭文的废墟里
往来于阴影，空洞而无物
 
劲草连天枯黄，瘦马羸疲
夜色咬破了踽行的伤口
离岸的歌声踯躅了千年还没有散去
那么我便是楼兰失望的一暼
我在界河的碑文上看到了我的孤寂
 
史册上的疏漏避免了许多旧事
我只记得北极星辰把我引来的方向
关隘的尽头皆是昏沙，粗而暴戾
午夜的钟声总是拒绝敲响十二下
看来我是错过了沙漠选中的年份
阳关之外，从此再无春风可以寻度
 
这些都是你曾踏过的远方
你是我多年以前写下的积怨
你以义无反顾的歌声
妄图掩饰引渡者已锈迹斑斑的姓名
只是你忘了，你忘了我
知道咸阳古道上无主的驼群
早已看出了我双目以外的沉沦
 
付奥的诗

大海掩盖了我的死讯
 
自由之鸟叼着一条死鱼
平稳滑行像一架白色飞机
穿过闪烁彩色光的虹
然后
填入前古的黑色礁岩
大海中的天空告诉我讯息
蓝色镜面包容一切
岁月依旧波澜不惊
我只好卷起过长的头发
怕浸湿汗水的皮肤腐烂如泥
用蓝色眼药水重新充满瞳孔的形状
在漆黑轨道哭泣
在阳光下曝晒泪水
用疲软的身体勾动每一根神经
向明天说
你好
 
他从未爱过任何人
 
在战争结束的夜晚逃离
它只适合做爱或自杀
窗外的眼睛因失血而失明
生命被切成间断的蝉声
月亮又升起了
绿叶必将以其势不可挡的衰颓
来照亮他手里抽剥的茧
时钟在三点一刻
生出几根白发
 
王霆澜的诗

归来
 
我走了
像月光四处流浪
黄河无依无靠
在你心上              
不留痕迹 
你腐烂的草莓
并不能使我忧虑
突如其来的晚霞
使我忆起
面包，小麦，和土地
我要回来
腐烂不能使月亮沉默
黄河在此孕育
载着月光流去
染黄了麦田
流向贫穷绝望和
枯竭的心
我愿拥抱月光
月光照亮大地          
 
卖火柴的小女孩
 
安静的冬日
微风冲刷着窗户
颤抖着，
我什么也没有思考
我在想着你
没有什么能让我悲伤
你无依无靠
你父亲喝了点酒，拿着菜刀
冲向火车，说是要找包工头
说是要买烤鹅
你母亲微笑，抽着烟头
随烟圈弥漫
你笑着向我招招手
我只是流泪
坠落的雪花
终结了一切故事
还有你
 
谭佳宜的诗

大体老师的讲堂
 
掀起棺材板
铺平裹尸布
大体老师的口中吐出
防腐香料的气息：
“生是轻的，
裹尸布是蓝的。”
抬眼，裹尸布
是和宿舍窗帘一般的蓝
 
被人忘记装上帘的后窗
低低地开在宿舍走廊
尽头，尽头
是唯一没有帘的窗
低垂在生以下，虽说生
是最轻、轻浮——
在窗外
 
低到无人再去装上护栏
低到只需一俯身
就足以剥落一墙石灰
低到再一垂头
听到石灰覆压细雪的窸窣声响
 
融雪的季节，空气骤冷
冷气直钻入实验台，轻——
生使气体凝重粘稠
窗外的天空泛着的蓝
是比裹尸布更为忧郁的色彩
*大体老师：医学界对遗体捐赠者的尊称
 
梦想家
 
学会细嚼而非
慢咽。带上我的珍珠奶茶
从未来回家，
这仅有的两粒
已不大说话。咀嚼
即沉默，我的打字机
仍一刻不停地工作。
那时我们爱吃辣条，炒年糕
就酸辣酱以及
不易消化的
其它。可能中的
其它。是的，我们
就这样吞咽下我们的
未来。多么
奇妙……浅水湾已经挖好，
我们只需吸气
而后下潜，来回
研磨透明的圆直到
现在，我们可以重新拥有
未来。无数个
稀烂的未来。
 
李傲的诗
 
致一只白色的猫
 
院子里像是积了一个世纪的雪
比无边的孤独还要空白
它创造了隐秘的白色世界
拒绝任何一种目光的询问
白色，白色只能容忍黄色和蓝色
它牺牲了瞳孔，高傲地
端坐在一切好奇的灵魂之上
用仅有的双色定义我们
 
我在黄色的瞳孔中寻觅
在蓝色中走向死亡
 
我不满足路过的匆匆一瞥
却畏惧它忠诚的守卫
一只狗的吠叫
 
冷
 
像只生锈的钩子，窗外垂着
发青的手，来自一位叩门的寒士，不知名
已在墙角堆成雪人。风满了，一动不动
蓦然，手 扒开窗
发出水凝结成冰的声音，冷空气
吹熄了赤身裸体的室内的火
他光着身子，汗毛竖得像针一样发亮
怒狠狠地盯着鱼鳞样的手
手纵的一跃，没能跨过窗前水泥般的冷
和激增的风，结成冰。他关上窗
如去年时一样，砰的一声
屋内重新燃烧
 
夜
 
这个时候，我因为
袜子沾了水想一辈子都要
完蛋了，窗外一棵
发光的树向我说话
它对我撒谎么？
它发着夜的光。我在六楼
非死不可的
假如我再固执
一点，就一点
可以夺走我整个的白昼
夜不是死亡的代名词
么？我明知
在接下来的一个梦里
会死掉的，却反问
然后——像在接下来的
梦中醒来——复活
夜不是死亡的代名词么
 
年
 
你说话啊
倒是讲点什么，一点
我就放了你
他依然扮演着沉默的角色
可怜的人，我不想
为难他
 
我使出了
浑身解数，牙齿间
溅出猩红的吐沫
努力求饶，我已经在做了
为什么非要讲点
什么呢？
它换了一把新的刀子
重新刺入我的胸膛
 
徐嘉阳的诗

焚
 
惊触的痛感里留下她精致的指甲
肩膀，增生的疤痕在浮动
光，均匀地散开——在制造
一种整齐的可视区域
觉得疼才把眼睛轻闭
 
她赤脚走过大理石地板上
你们，影子重叠
正如幻翳和真实在重合
界限不断崩陨
拥挤的景象，头颅内部高压
血管里流动不安
 
阳光难以刺穿暗色窗帘
它在视线里明亮到可怖
我看到你，死在她影子的灰烬里
 
傀儡
 
被悬挂在世界末端
透视空洞的美学
眼底巨大山峦持续崩塌
停止舞蹈
神经脉冲的包裹中安眠
肢体已经被掌控
渴求完整而排斥生涩的撕扯
拿出几何形状的诗句
意向着焚烧般终结
俯冲
空间便如光线被分解一般模糊
冲破
或是搅乱
 
你是谁手中的傀儡
 
而沿着儡丝向上望去。
一片虚无。
 
寻找
 
云层过于沉重
积雨等待坠亡
不久这里郁蓝的光将穿透冷杉
凄清地滑落
摇曳在惨白的夜里
瞳孔贴紧海面
最后一滴眼泪在海鸟的注视下
视野里无法囚禁全部悲凉
 
当再次捕获天堂的倒影
刹那火焰将吞噬掉泡沫
而我将寻找灰烬
 
直到我的言语变成了世界的皱褶
向一只鲸发问
 
如何从亿万年前的火灾中生还
 
谋杀
 
躯体扭曲着分离
在象征界留一滴肉身的血
 
数万颗眼睛焚烧在
现实界的云层
 
眼泪分崩离析
溅落成虚空
 
捕获
按在文本里
重重叠叠
连续谋杀
 
疯癫者
 
烟灰摔下楼去的时候听到一些尖叫
无法阻止
指纹
迟钝而凶狠的触感
 
从舌头上剪下
语言
完整的死体
 
脖子曲曲折折
文本形成的一瞬
关节纷纷脱落
 
 
黑夜是泡沫里的烟雾
撕扯，于是降下天空
抑制住烟灰的尖叫
打开多少失眠的门
那些细小的火光才能
漫溢出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