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通：《天堂》（组诗）

《鳌溪河》

是谁  在这条河流里亿万年地穿越
我看见青山  在赤脚水洗祖先们长长的姓氏
阳光下
一粒种子带来鸟儿们纷纷扬扬的翅膀
一朵花  开成明媚无边的日子

月亮  逆水行舟顺水放筏的赶路人
留下风留下雨  留下桑园里的千只绣花鞋
在星星点灯的柴屋里客居

鳌溪河  滋润我一生的鱼米
父亲在你的骨头上磨镰  母亲在你的温柔里织绸
而我抱着你滩口的麻柳树
一梦到天涯

如今  鳌溪河啊
我还是不是你族谱上那些积满水渍的正楷字
你是否仍然为我供奉着后山坡上的祖坟
那水养的土屋  可是我要回去的天堂

～《散文诗世界》2009年1期


《朝着老家的方向》

像风从不吐露心中的隐痛
虽然被你握过之后随即飘落泥尘
像粘附于牛蹄上的花瓣  依然一路引蜂诱蝶
在时间的手掌上  我永远是捧给你的虔诚的祭品

收下我
让我的香在你的身体里燃放
让我的命  朝着你的方向灰飞烟灭

～《青海湖》2002年10期、《星星诗刊》2003年2期（上）


《风车》

别向我叙述贯穿于这个夜晚的秘密
风儿  醉倒在红红的橘子堆里
石榴吐露寻偶的鸟啼
梦  在不住地翻身

而璀璨的星空下  风车
细数着我们的生活
最终从激情中落下了多少温馨的颗粒


《枫叶》

被秋风剔落的熟透的鸟语
啄醒一片岁月深处窖藏秘密情事的字纸
啄亮邻家新婚女子镶金的闺房

黑夜空旷无边
戳满星光的小小绣花鞋
谁将为你打开深深的后院

被露珠读出声来的梦
你这爱情的私奔者
在渐走渐凉的野径上
因为幸福  才艳丽得如此令人心疼吗


《月夜》

低飞的月亮
想要歇在谁家多梦的屋檐
几声狗吠  无意叫醒它暗袖里的银两
惊慌中  月亮掉进池塘

月光砸醒一池缠绵的蛙鼓  莲花乱绽
今夜  山乡滟潋的情事
泡软了一个旅人孤独的笛声

～《诗刊》2002年8期（下）、《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周年四川文学作品选》


《山弯里的灯盏》

寂静的夜空
雨  加重了黑暗的脚步
一个黑衣人的忧伤  站弯了村口那条岔路

山弯里病弱的灯盏
是谁噙在梦中的家书

今夜  让雨的绳子把飞鸟捆回
让远方的风在灯盏前跪下
黑衣人  他要把母亲最后的幸福捧得更高  更亮
 

《花朵》

晓月啊  遗失在大地上的一枚铮亮的银匙
舀起醉卧枝头的晨曦  和鸟语

如果  春天不是一位痴癫的旅人
它会继续打开心囊里更多的秘密礼物
如果  我能在时间的中途下车
就会像匆忙的快乐和幸福一样
被遍地明亮而芬芳的绳子牢牢地拴住

～《星星诗刊》2003年2期（上）


《索桥》

孩子们风筝一样在索桥上滑行
风的激情失去控制 把夕阳揉碎在水上

天空有些暗淡  有些悲悯
而此时  索桥像油菜花拧成的绳子
拴紧南岸和北岸被鸟声维系着的灯盏
让一位手牵孩子的老人  芬芳地走过
春日里一段颤颤栗栗的生活


《葬礼》

又一个亲人离我们而去
他是老死在今天的  不应该有多大的悲苦
岁月把简约的悼词写在天边一朵低沉的云上

细雨纷飞中  一群披麻戴孝的孩子
依然笑逐颜开地捡拾着一路桃花般的纸钱

黄昏拉下了巨大的幕布
鸟儿们站在远远的树枝上
一群蚂蚁  默默地把它们被风吹落的啼叫搬进幽暗的洞穴

我们再次俯下身去  像依偎在棺椁上的泥土
被潮湿的黑夜捧在它悲悯而温暖的掌中

～《散文诗世界》2009年1期


《绿》

春天的步伐  惊绽石头上一点点残雪的灯盏
一片无垠的斜飞的雨
是燕子拉开的黎明薄绸的帷幕

大地  从冬眠里一睁开眼
就被突袭上身的温暖
弄得措手不及

呆在路边的杨柳和我  因为绿得过分斑斓
不得不弯下腰  向生活深深地致意

～《青海湖》2002年10期


《天堂》

密密麻麻的路  让人无法选择逃离
被粮食包办着的院子  像一朵朵垂首于浩荡田垄的葵花
阳光下宽衣的草垛  拥着湖水的恩泽
晒坝与灯心草装订的日历上
我是那只不善言辞的麻雀

泥土隐含着季节的殷实  炊烟
张扬着梦幻的高度  一段午后的闲暇时光里
挤满草长莺飞的私语情  池塘里  鸭鹅如神仙  碧波浅酌
山坡上的牛羊  是散落在草丛中的方言
顺着那一路祖传的星光  我们
把生活  读进天堂

～《青海湖》2002年10期、《扬子江》诗刊2003年3期


《村庄》

用翠色的的心收留我的爷爷和他的子孙们
我在这条泥泞的小路上走着
感到岁月的温馨  就是来自于一声声旷远的牛哞

雨珠飘在甘冽的午后
这响彻奶奶千年葡萄园的铃铛
缀满姐姐的绣花衣裳

朴素的时光  渗透每一个单纯的竹节
蝴蝶守着蒲公英的灯盏
盛满夜色的风笛和清晨的犁铧之芒
偌大无边的鸟巢里
爷爷未老  我已长大
 

《草垛》

月光下  害羞的妹妹依着草垛
蛐蛐样啁啾的心事
将要抵达谁家翠色的后院

今夜  风吹草垛
吹落花的衣裳
 
——选自诗集《朝着老家的方向》（2011年，大众文艺出版社）